“喂,我问你话呀,你怎么不答?”苏合香盯住他,问得有点不耐烦了。
“你问话的态度太无礼,我可以不答。”孙玄羲继续擦拭他的扁凿、雕刀和斧头。
苏合香讶然瞠大双眼。多少男人引颈企盼着能有和她说说话的机会,而这一身灰布袍的男人居然对她的垂询不赏脸,也没半点为她意乱情迷的模样。在茶坊里跳了六年的舞,苏合香还是头一遭遇到对她态度如此不客气的男人。
“好吧,我问话的态度也许不好,我向你道歉,那我重新再问一次。请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对这男人实在太好奇了,心想低个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因为那间屋子对她有非凡的意义,她绝不容许有人在里头胡作非为。
“我是洛阳雕刻师,暂住在这里,雕完一尊佛像便走。”孙玄羲淡淡地答道。
“雕刻师?”她双眸骤亮,这是她从未遇见过的行业,对他又更好奇了。“你雕佛像吗?”
“不只是佛像,我什么都雕。”他回答得轻淡。
“好有意思!男人我见多了,就没遇见过你这种男人。”她趴在墙头上笑得好自然。
苏合香随口两句话听在孙玄羲耳里却是极为轻浮。
“姑娘,我暂住在这里,必须斋戒净身以完成佛像,所以请你以后莫再来打扰。”他低着头冷漠地收拾雕刻工具。
“你做你该做的事,我不会打扰你的。”她笑咪咪的,好客气。“不过,我没看人雕刻过,能不能偶尔让我待在你旁边看你雕刻?成不成?”
“姑娘,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孙玄羲无奈地再重复一次。“我要斋戒净身完成佛像,请你以后莫来打扰。”
苏合香困惑地挑眉。“我也说了呀,你做你的事,只要偶尔让我待在你旁边看看就好了,我不会吵你的。”
“就算你不吵我也不行。”他冷漠地拒绝。
“为什么?”她讶异地问。
“因为你是女子。”
苏合香怔了怔。
“那又怎样?”她眸心微黯。
“斋戒净身最忌女色。”他淡瞥她一眼。
“什么女色!”她昂起下巴。“你可能没弄清楚我的身分,我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女色,我是长安城第一舞伶!”
“舞伶?”他眉一凝,淡淡低吟。“那比一般良家妇女更不能亲近了。”
第二章
这一夜,苏合香舞得精彩,姿态盈盈,说不出的曼妙,观者陶醉入迷,喝采声不绝。
没来?她美眸在台下赏舞的客人中搜寻着。可恶,那人真的没来!
一曲舞毕,她提着薄纱裙疾步回房。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让她愈想愈着恼,愈恼就愈气闷。从小到大,她就是兰姨、茶坊里的乐工、侍女们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宝贝,更是赏舞的客人们眼中不可多得的一代舞伶,她对自己一向是那么的有自信,不论容貌或是对歌舞的天赋,她都相信自己即便不是凤凰也会是骄傲的孔雀,可那男人的一句话仿佛突然间拔光了她最引以为傲的羽毛,让她又痛又狼狈。
“细细姊,累了吧?喝口水歇一歇。”巧珍一见她回房,便立刻端来清香的玉露茶。
“巧珍,你说说,那个人为什么看不起我?”她双手抱胸,在房内来回疾走,忍不住抒发胸口的闷气。
巧珍呆愣住。“哪个人?”
“就昨天在墙后头看见的那个男人呀!”唉,真是迟钝。
“他看不起你?”巧珍像听见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似的,哈哈笑了两声。“那怎么可能嘛!谁敢看不起你呀!你可是‘长乐坊’的摇钱树耶!有多少男人想抱住你的腿求你嫁给他——”
“不,你没听见他对我说话时的那种语气。”一想到那男人目中无人的冷淡态度,她就觉得不甘心。“他说我比一般的良家妇女更不能亲近,他那是什么意思牙?好像我是什么碰不得的脏东西,我可是长安城第一舞伶呐!巧珍你说,他为什么看不起我?”
巧珍被她问傻了,她哪会知道那个男人为啥看不起细细姊?
“哎呦,细细姊,何必为了那人的一句话心烦呢?他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别理他就是了。”巧珍笨拙地安慰。
“我也想不理他。”苏合香捧着脑袋坐下。“可是他那句话戳得我心口好难受,害我昨晚一整夜都睡不好。”糟糕,有点头昏眼花,也不知是没睡好还是被那男人给气的。
“细细姊,你先躺躺,小心别气坏了身子。”巧珍见她脸色发白,忙扶着她到美人榻上躺下。
苏合香乏力地合上眼,深深吸口气,试着乎复心情,感觉到巧珍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了薄被,然后退了出去。
他为什么看不起她?她不禁又想起这个在脑中翻滚了几百次的问题。
佛像雕刻师很了不起吗?……是吧。他雕的是满天神佛,自然是了不起的。菩萨在他手中现出尊相让世人膜拜,那双雕刻菩萨的手自然是很了不起的。还有他那双淡瞥她的眼眸,清澈中透出一种高洁与淡泊的光,与她平日所见的男人下一样,明明看着她却又好似没看见她。
她翻过身来,睁开眼,望着窗外高挂的一弯新月,幽幽叹口气。
自小她就体弱多病,可是对激烈的舞蹈却充满了狂热,她很爱很爱跳舞,尤其爱那种回旋狂舞时的昏眩快感,当帛带轻纱飘飘飞扬时,她会觉得自己随时都能飞上天去。
幼年时,她总是以舞为乐,为了满足她对跳舞的渴望,兰姨特地请舞伶教习她各种舞蹈。她天生伶俐,对歌舞音乐极有天赋,再难的舞她一学便会,兰姨为了给爱跳舞的她一个发挥的地方,毅然把“长乐坊”的楼下大厅改设成一个圆形舞台,让她的精湛舞艺得以展现。
“长乐坊”原本只是一间单纯的茶坊,在她十四岁那年首舞一曲“苏合香”之后,从此便声名大噪,吸引了许多男人为争睹她的舞技姿容而来。兰姨将她改名苏合香,并且只读她以舞酬客,不让碰,不间近,不让言,这特地订下的“三不让”规矩,使得苏合香在长安城的名气愈加响亮。
虽然身为舞伶只是个娱人的角色,但是所有仰慕她美色与舞技的男人将她捧成了无上至宝,她从来不曾因为舞伶的身分而看轻、看贱自己,也对平时练练舞、偶尔上上台享受众人崇羡的目光、闲暇时乘车出游的生活方式感到很满意。
然而,她所感到心满意足的一切,却教一句话给割裂了一道缝——舞伶,比一般良家妇女更不能亲近。
到底,那是什么意思?一般良家妇女是怎样?舞伶又是怎样?为什么她仿佛听出了轻贱之意?若不问个清楚,她今夜甭想睡了。
她蓦地起身,推开门往后院围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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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玄羲正用斧头在樟木上削出他要的轮廓。
前面的“乱茶坊”还真不是普通的吵人,白天有茶客的喧哗声,晚上则是喧哗声加上笙歌不断,吵得他头痛欲裂,更别提好好静下心来动手雕刻了。
好不容易夜深了,笙歌停了,喧哗声也少了,他才去净完身,准备开始工作。
“喂,你今天为什么没来看我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