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炽悄然地注视推门离去身影,对那张喜形于色的苍老面孔感到困惑,不过,这抹困惑没有维持太久,一阵惊人的擤鼻涕声将他所有的注意力拉回。
他专注而怀念地望着那个擤完鼻涕后又把丝帕翻面,默默擦着眼泪的小女人,那模样委屈得让人心疼。
泪花乱转的乌眸,轻咬下唇的贝齿,小巧嫣红的鼻子,八年前这副模样偶尔让他感到有趣,偶尔让他感到厌烦;八年后,同样的模样,却让他兴起难以克制的保护欲。
他从未忘记她。
尽管并不是很刻意,但是在他心中最深处,始终有一个角落收藏着关于她的回忆。
天上的星星,让他想起她晶莹的泪珠:拂晓的浓雾,让他想起她眼眶的水雾,就连看见滔滔的江水,他也是直觉地联想到她同样泛滥的眼泪,尽管那些画面总是在他措手不及时占据他的脑海,但他从来没有因此而觉得不快过。
甚至,每当想起她泪眼汪汪的模样,他还会因此莞尔一笑。
“你高兴了吧?”贺兰媛咬着唇,火大地看着那抹刺眼的笑,身体还余悸犹存的颤抖着。
“是很高兴。”皇甫炽不讳言,黑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贺兰媛倒抽了一口气,气愤地瞪圆双眼,毫不迟疑地起身。
“你去哪里?”反应灵敏的皇甫炽在第一时间用身体挡住她。
贺兰媛不回答,一个劲儿往前冲,只见她往右,皇甫炽也跟着往右;她往左,皇甫炽也跟着往左,无论她往哪个方向,高大顺长的身躯总是比她快了一步。
“闪开!”贺兰媛低吼,粉拳不由自主地握紧。
气愤过了头,她早就忘记以前的她在皇甫炽面前是多么懦弱,别说吼了,她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很危险。”皇甫炽淡淡地开口,双手环胸,知道这个女人只是意气用事。
什么?这家伙居然还有脸说,这世上有什么比他还要危险的?
“闪开啦!”贺兰媛气得伸手推他,却发现自己这么一点微弱的力量根本撼动不了这个强大的男人,她喘着气,脸上又多了一层红晕。
“先别冲动,你忘了你很怕黑吗?”皇甫炽提醒她。
一听见“黑”这个字眼,贺兰媛忍不住缩起肩膀,打了个寒颤。
“现在是三更半夜,外面漆黑一片,你敢一个人走回去吗?”
三更半夜?漆黑一片?
这几个字眼引发贺兰媛恐怖的联想,她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孤伶伶地走在无人的街上,无数的妖魔鬼怪在身后觊觎她的可怕景象。
这么一想,刚才不顾一切的冲劲倏地消失,湿湿的水眸偷偷地瞥了一下外面,沉沉的夜幕像个洞口大开的无底深渊,弥漫着骇人的诡魅气氛。
她迅速下了决定,咚咚咚地跑回原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鼓起脸颊生闷气。
在她的身后,那双始终在她身上打转的黑眸闪着愉快的得逞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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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炽移动脚步,步履沉稳的来到她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顺手替她倒了一杯茶。
“来,喝杯茶。”
淡色的茶水诱惑着口干舌燥的贺兰媛,她迟疑了一会儿,随即伸出手,拿起眼前的茶杯。
杯子里的茶三两下就被她喝光了,她放下杯子时,粉色舌尖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皇甫炽的黑眸在瞬间变得炯炯发亮。
“擦擦脸吧。”
这次,皇甫炽把装着温热棉巾的盘子推到她面前。
可疑的殷勤换来贺兰媛狐疑的一眼,她思索了一下,终究抵不过想要把脸擦干净的欲望,伸出手把棉巾取过来。
热热的绵巾敷在脸上的感觉让贺兰媛舒服得想叹气,她轻柔而仔细压着、擦着,让棉巾在肌肤上细细移动,不遗漏任何一处。
皇甫炽低眉敛目,把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擦完脸后,贺兰媛还顺便擤了一个好大的鼻涕,才像泄恨似的把棉巾啪的一声丢回盘子里。
“公平一点,媛儿,那条蛇是你自己带来的。”皇甫炽说着,端起自己的茶,隔着热雾,含笑地注视她。
贺兰媛恼怒地哼一声,瞪着茶杯,无法反驳。
唉,她也算得上是十分悲剧性的复仇者了,各种想象不到的倒楣事都在她身上发生,她开始觉得复仇这件事的本身根本就跟她八字不合……不,应该是说,所有跟皇甫炽这三个字沾上边的东西都有着不祥的魔咒,让人一碰就倒大楣。
越想越窝囊,她生气地把茶杯拿过来,发出好大一声“叩”,然后抓起茶壶替自己倒茶。
“媛儿,那个茶杯跟你没仇。”他喝了一口茶,对她自己跟自己生气的可爱模样感到十分有趣。
“废话,跟我有仇的是你,很可惜我不能把你像这个茶杯一样摔来摔去。”贺兰媛嘀咕着,径自喝茶,看也不看他一眼。
对她公然的嘲弄,皇甫炽不以为忤,他把杯子轻轻搁下,轻轻抚摸那条棉巾,感觉到属于她的气味在指间流窜,他眼睫微敛,让人看不清眼中深浓的情感。
接着,他缓缓看向那个正在埋头喝茶的小女人,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她。
正在努力滋润干燥舌头的贺兰媛,只觉得脸上的寒毛一根一根地竖起来,那感觉就像是某种太过尖锐的东西突然逼到脸上来一样,她偏过头,看见一双幽黑锐利的瞳眸。
“你想干什么?”她防备地问,发现皇甫炽的眼神亮得很不寻常。
异样的紧张感瞬间涨满胸口,贺兰媛感到头皮发麻,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让她诧异的是,她感觉不到以前皇甫炽恶作剧或捉弄她时的那种邪恶气氛,他现在看着她的视线是如此专注,专注到让人产生错觉,好像他只是想单纯地好好看看她。
某种陌生的热潮随着他持续的凝视升高,贺兰媛觉得很不自在,却又无力逃开,心跳不知为何越来越快?
“媛儿。”
“啊?”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回应,贺兰媛没有注意到自己对他的憎恶并没有挡及他那带点性感的低沉声音上。
“我一直都很想念你。”皇甫炽忽然这么说。
“嗯……嗄?”贺兰媛张大嘴,如遭雷击。
他他他……他说什么?
想念?是“想念”这两个字吗?
这家伙……他为什么会……
尽管十分讨厌他,但贺兰媛毕竟是个黄花大姑娘,听见这么大胆的字眼,还是忍不住羞答答地红了脸,手指在杯缘上轻轻地画着。
这家伙说想念她耶,这可怎么办?她该怎么回应才……
等等,贺兰媛眯起眼,发现自己实在高兴得太早了。
她真傻,她忘了那些血淋淋的惨痛教训了吗?这真是不可饶恕。皇甫炽哪一次说过真话了?从他那张太过好看的薄唇里吐出的每一句话不是别有企图,就是暗藏玄机。
所以他说的想念自然是……
在心坎里怒放的小花迅速枯萎,贺兰媛用一种受到侮辱的眼神瞪着皇甫炽。
“哈,你当然想念我,没有人可以捉弄的日子想必很无聊吧?”她咬牙地强调。
哼,幸好这几年在蝮儿的努力调敦下,她总算学会了那么一点点世故,皇甫炽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单纯、无心机、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笨丫头吗?哼,省省吧,现在的她可比以前聪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