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思索,所得仍是有限,如意不禁搁下手中的笔,两手环着胸坐在椅内。
“八月,你打听到些什么?”这些天来,也给她在客栈内喝茶也喝够了,听她说,她已跟客栈里的人打成一片,那她应当有些什么收获才是。
“只打听到千里侯的一点小道消息。”每日在客栈内与每桌顾客东家长西家短的八月,很有心得地站到她的面前报告。
“说。”
她伸出一指,“他祖上代代为相。”
“这我知道,有没有别的?”
“听说……”她搔搔发,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记错,“听说,他祖上曾干过某朝的王爷,还曾定居过东瀛。”
如意一手撑着下颔,“是吗?”怪不得她老觉得他那嚣张又目中无人的姿态,感觉挺像是皇亲国戚那类人。
“这是那个客栈老板东翁说的。”这几天来,她在客栈里听了一大堆的听说,最怪的是,似乎在那间客栈里,人人都有着所谓的听说。
“你还知道些什么?”
“都记在这纸上了。”她自袖里掏出一张四处搜集情报而抄来的小抄。
看着纸上一些琐琐碎碎的八卦或是流言蜚语,总觉得所获不多的如意,才想另谋他法时,不期然地,烛火照在铜镜台上所反射出来的金色光芒,自一角斜斜地映入她的眼帘,她顿了顿,清清楚楚地想起上一回她是在哪见过这类刺眼的颜色。
沉稳的笑意缓缓在她面上漾开来,站在她前头的八月伸手挥了挥,在她又开始没反应后,八月忍不住多心地看了似是胸有成竹的她两眼。
“小姐是不是有主意了?”轻叹口气后,八月两手捧起她的脸庞用力将她摇醒叫回魂。
“八月。”如意款款一笑,伸出一指勾了勾,要她附耳过来。
有些好奇地附耳过去听了一阵后,八月登时刷白了脸,浑身僵硬地勉强转首看向她。
“小姐,你……真要这么做?”
“真的。”她点点头,笑得一脸天下太平。
八月猛捉着发,“但……”这哪算是什么消遣啊?普通人会去做这种事吗?
“总之,你照我所说的去做就是。”已经下定决心的如意,眼中隐隐闪烁着期待。
“慢着。”八月抬起一掌,两眼慎重地盯着她,“小姐,这事,你很认真?”虽然她总是三不五时就发呆,但打小她只要一旦下定决心要做到某件事,她就定会实现它。
“一心一意。”她扳扳十指,几乎等不及进行她的计划,“总之,眼下你只要先替我把消息放出去就成了。”
“我一定得参与你邪恶的计划?”万一失败了怎么办?还有,万一真的惹毛了那尊千里侯那又该怎么办?
“八月。”如意伸指一算,笑咪咪地朝她眨了眨眼,“你与上官府的长契,还有十年吧?”
“是还有九年十个月……”满面怀疑的八月,有些纳闷她怎会突然在这时提到这事。
如意耸耸肩,脸上摆了副无她也可的模样,“若你不想下个月就结束长契回乡嫁人,你可不参与我的计划。”
当下态度急急忙忙来个大转变的八月,伸出两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再朝她用力点头,决定跟着一道搅和下水奉陪。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八月我都在所不辞!”豁出去了!下个月就可以结束长契?这种提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机会,若是错过就再也没第二回了!
“你有默契就好。”如意拍拍她的手,很高兴她肯入伙。
在如意移来更多烛火,并拿出先前一本本她靠记忆照抄下来的奏折时,站在一旁边为她收拾桌面,边为她调整烛火的八月,在先前的兴奋逐渐冷却下来后,愈想就愈觉得不对劲。
“小姐,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仔细想想,照她方才所说的计划,她根本就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呀,相反的,她恐还会落得个很糟的下场。
“我能不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无所谓。”如意手中的笔杆朝她摇了摇,“你该问的是,这么做,对别人有何坏处?”
“别人?”
“这世上,许多人的处世之道,是损众人以利一己。”身在官家,隐身站在她爹背后看遍官场百态的她,从不认为自己也得跟那些人守着同一种规则,并玩着同样的玩法,“而我这人,则是很讲求公平性。我的处世之道,是利人也利己、损人也损己。”
八月大大挂下了脸,“你要损己?”她知不知道她是拿她的一生下去赌啊?
“要想得到某些东西,付点代价,也是理所当然。”她愉快地绕高了唇角,“而这代价,到时,我会付得很乐意。”
“我不懂……”明明就是百害无一利的事,她干啥要这般找乐子?
“你不用懂。”如意只是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再将手中写好的字条交给她,“待会,你乘机到我爹的书房里去取这些东西来给我,记得,别被人撞见了。”
“是……”看完了字条上所写的东西后,八月皱了皱眉,随后赶紧将它收进衣袖内。
未合上的窗扇,将春日微冷的夜风吹灌进了室内,如意一手按着桌上翻飞的纸张,以造型似只凤鸟的纸镇压按住纸张后,她起身走至窗边,并拉紧了八月替她披上的外衫。
高站在阁楼上的她,低首看着逐渐在夜色中睡去的这座京城蚀日城,过了一会,她踮起脚尖,抬首看得更远,直望向京城外城吞月城,那片仍旧是万家灯火的景象。
一阵强劲的风势吹扬起她的长发,身上白色的外衫,则像双羽翅般地在风中张扬。
是不是只要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就可自由的飞翔?
是不是只要不顾一切放手一搏,她就能够逮到那个属于她的“也许”?
眼前的黑夜,像是一汪不见尽处的大海,浪涛无言地卷上来,丝毫不给拒绝地淹没了大地,无视于女人们的私语……那些关于卑微、不甘、痛苦、不得不张口吞咽而下,只能在夜半无人间的窃窃私语。
浪涛底下,有人安稳地躺在床上合眼编织梦境,也有人跃跃欲试地张大了眼作着白日或是黑夜的梦。也许生命的本身,就是一连串的疯狂和不可能所交织而成的梦,那些虚幻的梦、清醒的梦,二话不说地跳进了命运的转盘里,不给原由,硬是要凑上一脚,于是,既然有了梦,那便有了“追求”这个偷偷加入的第三者。
只是世上,总有许多人,总是僵硬着身子,枯站在原地,无言地看着追求与他们错身而过;当然,也有人用尽了身子里所有的力气,拚命拔腿追上前去挽住那个追求。
也许,追求到后来,所有的一切可能只是迷梦一场,气喘吁吁所得到的,恐怕也只是两手空空而已。但,又也许,在命运的不小心转身之下,美梦,就成真在眨眼的下一个瞬间。
她很想知道。
她真的很想知道,关于她的那个“也许”。
※※
霞色像是披着彩裳的女子,袅袅逐步步上西方的山顶,风中的倦鸟,也将返巢。
在这日即将黄昏的时分,在有间客栈里足足坐了一整日的人们,此时此刻全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足足等她等了一日,却始终没等到她,以为这一回她终于挂了的众人,才纷纷离座准备打道回府时,想没到,一顶姗姗来迟的小轿,又再次停妥在客栈大门门外。
一手扶着如意下轿后,面对着站在店外恭迎她的人们,如意在步近里头时只是习惯性地朝他们一一颔首,而走在她身旁的八月,则是适时地向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