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放到床上,一边交代彼得要厨房弄点热食过来,却听到她开口说了一句。
“我不饿。”
这句话只是平添他胸中那股怒气,他冷冷的看着她,“你最近有没有照过镜子?你有没有看过你现在是什么鬼模样?”
“我只是……最近胃口不太好……”她站起身,却因为晕眩又坐回床上。
蓝斯不再理会她,只交代彼得把医生也一起找来。
他回到床边时,她仍垂首紧抓着床沿,站不起来,也不肯躺下去休息。
“你有多久没睡了?”
“我有睡。”
“我是说真正的睡觉,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好好的睡上几个小时,而不是在实验室里缩在那张该死的破沙发上。”
她沉默不语,甚至不肯抬头,红色的毛衣挂在她身上,削瘦的肩胛骨就像凸出的衣架。
在这一个月中,他一直有收到她传来的实验进度报告,所以他怎么样也没料到,她的情况竟然会变得那么糟。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我……”她紧紧抓着床沿,用力到指节泛白。“我需要工作……”
“为什么?”
“我……”她张嘴,却说不出口。
“为什么?”他逼问。
“我不知道……”
他不接受她的答案,再次冷声逼问:“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工作!”她受不了的猛然抬起头,乌黑的大眼蓄满了泪,愤怒的起身推开他,“只要我在工作,我就不会去想!”
泪水辗出了眼眶,她气愤万分的对他吼着:“只有在我工作时,我才不会想到我有多么卑鄙自私!不会想到当她辛苦工作供我念大学时,我却因为贪玩而没回来看过她几次!不会想到当她生了病,一个人孤单住在家里时,我却自己住在千里远外的波士顿,过着没有负累的舒适生活——”
她自责的声音隆隆回荡在室内,话里全是对自己的愤怒。
“我一直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很健康,她要我专心做我想做的事,我就搬去波士顿做我想做的事,我总是告诉自己我将来会补偿她的。我得先赚钱,有了钱才能让她安享晚年,我告诉自己,等我成功后,就会搬回来和她一起住!”
她深吸了口气,讥讽的承认,“可是,事实却是,这全都是我自私的借口,我只是想要成功,每次完成一个研究,我都会贪心的想要更多,于是一年就变成两年,两年就变成三年、四年、五年!事实是,大学之后,我每年只回家几天,假装只要寄钱回家,她就不会感到寂寞!”
她握紧了双拳,对着他咆哮,“事实是——我在耶诞节之前,根本不晓得她得了癌症,若不是我回家过节,她刚好不支昏倒,她甚至不打算和我说!我还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什么样的好孙女会让她这般无法信任?什么样的人会让一个七十几岁的家人独居生活?”她指着自己,愤怒的道:“我!就是我这样卑鄙自私的人!所以我只能工作,我必须工作,我也只剩下——”
太过激动的情绪,让她眼前发黑,话还没说完,她一口气回下过来,全身一阵虚软。
蓝斯伸手接住了她,却听她虚弱的吐出最后两个字:“工作……”
这一次,她真的完全晕了过去。
他将她抱回床上,耳里还残留着她一句又一句自责的言语。
她是如此激动,强烈痛苦的情绪充满了整个空间,久久无法消散。
生长在巴特家,对他来说,对情感的控制是不可或缺的,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般失控过,她悲伤愤怒的情绪是如此赤裸而真实,仿佛他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得到。
躺在雪白大床上的她,看起来是如此娇小,几乎就要被整张床吞噬了一般,教他无从理解,她打哪来的体力和精神撑过那么多天,又如何能容纳那么深刻强烈的情感。
她的脸上布满泪痕,虚弱得像是没有在呼吸。
他不禁伸手探测着她的颈动脉。
幸好,她还有心跳。
不久,彼得带着医生来了。
他告诉医生她的情况,医生量了她的血压和心跳,又确认了她的情绪状况,才说:“她可能有些忧郁症的症状,请尽量不要给她压力,夫人的体重如果掉得太快,可能会有些营养不良,明天等夫人醒过来之后,我会再来。”
医生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开了一些镇定剂就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拿她怎么办。
原本,两人协定婚约到她祖母过世便解除,但她现在这种情况,他要是在这时和她离婚,就真的是个混帐了。
何况,就算撇开她的研究对巴特集团的重要性,相处那么多个月下来,他是真的喜欢她。
说来可笑,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少数算得上是他朋友的人。
不像大部分的人,她从来就不曾觊觎他的家世和财产。
她聪明幽默,独立坚强,而且善良得让他自惭形秽。
他知道,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在她崩溃自责的现在,将她丢下不管。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
他只是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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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庄里的玫瑰开了满园。
那一晚在房里崩溃之后,她就变得十分安静。
她不再吵着要回去工作,事实上,非不到必要,她完全不开口说话。
翌日和之后的每一天,医生来看诊时,她也只是看着旁边,仿佛他不存在。
她龟缩在她自己的房间,多数的时候,她都躺在床上,常常一睡一整天,仿佛要把之前没睡到的时间全补回来。
其他时候,她则蜷缩在她房里的沙发中,看着外面的花园发呆。
她会吃饭,因为他威胁她若不吃,就替她打点滴。
他说出这个威胁之后,她没再漏掉任何一餐。
在医生来看诊第二个星期之后,她甚至愿意开始吃药,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些药可以让她更轻易睡着。
他没再看她哭过,只是有时候,他会以为自己在她眼中看见泪光。
因为医生叫他不要强迫她,他一再克制自己将她从房里拉出来的冲动,但看着她一天天自闭龟缩下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做到这一点。
然后,有一天晚上,他到她房里去看她时,发现她不在房里。
卧房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开着,她打着赤脚,站在外面的阳台上,看着下方的花园。
玫瑰的香气飘散在空中,夜风吹着她轻飘飘的衣摆。
在那千分之一秒,他以为她会随风消失在黑夜中。
刹那间,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忍受下去。
“这里不够高,跳下去也摔不死你。”
她全身一僵,两手紧紧抓着栏杆。
“如果你要跳,最好先想想该如何付我违约金。”
她依然背对着他,他可以感觉到,甚至看见怒气从她身体里辐射出来。
“或许我该先要求我的团队去调查你名下的资产,以确定你足够赔偿我投资在你研究上的损失。”
她开始颤抖,他相信那绝非是因为冷凉的夜风。
蓝斯双手插在裤口袋里,继续冷声道:“我原以为你的胆量和智慧足以主持这项研究,所以才答应和你结婚的提议,但显然是我评估错误。下一次,我会事先要人评估我妻子人选的精神状况——”
她猛然回身,抬手就朝他的脸上挥去。
他却早已料到,闪电般抓住了她在半空中的手腕,她愤怒的挥出另一只手,他却用另一只手,同样逮到了她,制止了她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