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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蝶影瞪着于樵,怎么看起来大块头的于樵,也有这么贴心的一面?

  他又帮她把过长的衣袖和裤管折起,嘴里哼哼唧唧地唱起山歌来:“我是一个砍柴郎哟!翻开泥土,掘起新笋,洗洗切切煮一锅哟!嫩嫩白笋,甜甜滋味,一口一口吃不停哟!”

  蝶影抱怨道:“看你唱得那么好吃,我都快流口水了。”

  “煮得差不多了,你先把口水吞下。”于樵走到大灶边熄了火,捞起了些鲜翠的青竹笋,放到一个竹篮子里。

  “可以吃了吗?”蝶影好奇地跟前跟后。

  “还没有,真是猴急!”于樵将竹篮放到水塘里,让清凉的流水漫过篮内的竹笋。“放凉了再剥皮切块,这才能吃。”

  蝶影努力地咽下口水,虽然昨晚的山鸡肉仍填满她的肚子,但是闻到竹笋的清香味道,她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于樵看了她一眼,咧开嘴又唱道:“填不饱呵,喂不停喔,我家来了爱吃鬼哟!妹妹肚饿,哥哥煮饭,养个妹妹白又胖哟!”

  “阿樵哥哥!”蝶影叉着腰:“你再唱?我呵你!”

  “来呀!追呀!”于樵哈哈大笑,跑进一片翠绿的竹林里。

  “哇!捉迷藏了!”蝶影不甘示弱,立刻追了上去。

  笑声歌声环绕着茅屋竹林,也回荡在白云山间。坐在门口专心雕刻的于笙,从竹片的碎屑中抬起头,望向碧翠远山,嘴角浮起一丝年轻曾有的微笑。

  *****

  “小蝶,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伯伯,您每天都问耶!”蝶影照样敲敲额头:“不行啦!一想就头痛,我真的忘记我家在哪里了。”

  于笙坐在门前教小蝶编竹篮,他俐落地拉折薄竹片儿,“阿樵今天下山送柴,他会向村子里放消息,说有个走失的姑娘……”

  “干嘛放消息?又没有人认识我。”蝶影心虚地低着头。

  “如果有人来寻你,村子的人好有个根据。小蝶,你总不成一辈子跟我们住在山里,不回家吧?”

  “住在山里很好啊!”蝶影露出笑容。“可以摘香菇、挖竹笋,玩累了就去水塘里冲个凉,也不会被人骂,还有伯伯教我编东西呢!”

  “你来了十天,学会编什么了?”于笙笑看小蝶。

  她吐吐舌头:“人家……那个草鞋好复杂,不好编,我手指头短,不灵活嘛……不过,伯伯,至少我还可以帮您劈竹子。”

  “那天不是险些劈到自己的脚?”

  “伯伯,您怎么也和阿樵哥哥一样笑我啊?”蝶影扯着手上的竹片,却是怎么也调整不好位置。

  “做这种东西都是熟能生巧,你一时也学不来的。”于笙凝望小蝶的指头,心念一动:“看到你的手指头,我想到一个人……”

  “是谁?”蝶影提起兴致准备听故事。

  “那是我的徒儿,他也有十只圆圆短短的指头。”

  “伯伯也有徒弟啊?您不是一直住在山里吗?那个徒弟现在在哪儿?”蝶影连珠炮地问,又举起自己的十指仔细端详。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住在武昌府,有一天到城外砍竹子,遇到一个饿昏的小乞丐,就把他带回家去,他叫作刨儿,后来就留下来了。”

  蝶影兴奋地张开口,又马上闭嘴,把“我也住在武昌府”的话咽下。

  “刨儿跟我学做竹工,或许是他天性憨直,个性大而化之,加上手指头又粗,总是做不出精细的东西;于是我就教他做大件的竹笼、竹篮,或是做竹桌、竹椅,他很认真,也学到了好手艺。从此我们师徒俩一个做小件的,一个做大件的,在城里也渐渐有了名气。”

  “哇!伯伯您叫刨儿叔叔做大件的东西,他比较辛苦耶!”蝶影插嘴道。

  于笙摇头笑道:“城里的人喜欢精细的东西,像是细编的竹席、竹帘子、竹夫人, 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比如诗筒、笔筒、搁臂,下单要做的精巧,还要雕图刻字,这些都是我做的。”

  “喔!难怪!”蝶影恍然大悟:“所以伯伯现在有空,也是喜欢雕着竹筒、竹片。伯伯,我也要学刻竹子!”

  “慢慢再学吧!”这小姑娘还真样样好奇呢!于笙仍笑着编竹篮,似乎已经讲完故事。

  “然后呢?刨儿叔叔呢?”蝶影追问着。

  “我说了你可不许哭。”

  “为什么要哭呢?”蝶影不解地道:“伯伯说你们有了名气,那生意一定不错了,日子应该过得很好才对。”

  “日子是过得还可以,可是……”于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蝶影不敢吭声,等待于笙继续说下去。

  “刨儿他喜欢上小蝉,他们两情相悦,私订终身。可偏偏小蝉是个有钱有势人家的卖身丫鬟,半点作不了主,又因为稍具姿色,被她家老爷许给一个官老爷当姨太太,那小蝉也是一个烈性子,成亲之前跟着刨儿跑了。”

  “哇!好耶!”蝶影忍不住拍手欢呼,因为她最讨厌被人家做无理的安排了,而且还是去当宫女!

  “但是小蝉被抓了回来。”

  “嘎?!”蝶影心头一疼,泪珠儿开始在眼眶打滚。

  “那个官老爷嫌小蝉不清白,也不要她了,幸好小蝉的小姐带她出嫁,没让她留在家里吃苦。唉!最可怜的还是刨儿,小蝉家的老爷在官老爷面前丢了脸,一口怨气咽不下,就叫县太爷把刨儿下了狱,关了两年,等刨儿出来时,他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唉!”于笙一再叹气。

  蝶影已经掉了一大串的泪珠。“呜,伯伯没帮刨儿叔叔吗?”

  “我帮不上忙,那时候我早带着阿樵离开武昌,这些都是事后听人家说的。后来… …唉!”于笙又是一声长叹。“小蝉终于和刨儿结为夫妻,苦尽甘来,没想到那年发生一场大瘟疫,刨儿身体弱,染病不久就过世了,几个月之后,人家发现小蝉撞死在刨儿的墓碑前……”

  “呜哇!”听到这里,蝶影终于放声大哭。“怎会这样呢?”

  那真诚痛怜的哭声敲击着于笙的心房,他低下头静静编著竹篮,任小蝶尽情痛哭,仿佛也听到自己内心隐忍了二十多年的哭声。

  “丫头,你又在哭什么?”山路那头,于樵匆匆跑了过来。

  “呜,阿樵哥哥你回来了。”蝶影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地叫着。

  “爹,她又怎么了?”于樵转身问父亲,他从没看过小蝶哭得如此伤心。

  “我讲了一个故事。”于笙放下竹篮,站起身子。

  “好凄惨喔!”蝶影一径地哭诉着。“伯伯说我的指头短,然后讲到刨儿叔叔,后来刨儿叔叔就死了啦!呜呜!”

  “你在说什么啊?是谁死了?”于樵听得莫名其妙。

  于笙道:“小蝶,你说给阿樵听吧!我去做饭了。”

  “爹,我来忙。”

  “阿樵,你走了一天山路,就歇着吧,顺便叫小蝶收收眼泪。”于笙撑着竹凳子,一步步地转向屋后。

  于樵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坐到小蝶身边,摸摸她的头发道:“别哭啦!我爹能说什么伤心的故事?你太夸张了吧?”

  “真的很伤心啊!”蝶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把故事说了一遍,说罢还哭个不停。

  于樵从来没听过父亲讲过刨儿的故事,更不知父亲曾是武昌府的竹艺师傅,他一直以为他是山里的孩子……

  心思耿直的于樵不再细想,他又拍拍小蝶:“你又在为别人哭了,小蝶,你想一想,刨儿和小蝉两个生前不能在一起,如今死了一起到阴间,就不怕有坏人会破坏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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