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铁定得罪他了!伍忆铃抓过热敷垫,楞楞地躺到大床,心脏不安地怦怦乱跳,盯住衣橱上一个褪成白色的囍字。
到底怎么回事呢?
门外的叶海旭心烦意乱,将婚纱照摆进另一间房间,拿起香烟和打火机,踱到阳台上。
夜已深,对面公寓一片漆黑,大家早已坠入梦乡,抛开了人间的烦恼。
点燃香烟,猛抽一口,突然想到那张痛得脸色惨白、可怜兮兮的脸孔,他用力呼出燥热的烟雾,再死命地按熄香烟。
燠热的夏夜里,终于吹过一丝凉风,他静静地靠在阳台上,享受那股清凉,仰头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竟然意外地看见一轮明月。
月光镶在都市大楼之上,缓和了水泥冰冷僵硬的线条,而随着月光的流动与抚触,他紧握的拳头也放松了。
“老板,我要四碗冰豆花……加什么喔?全部加薏仁啦!”
伍忆铃跑了一趟银行回来,顺路买点心,再到隔壁滩买烤香肠。
度过痛苦的生理期之后,她又变成一尾活龙。她继续忙着工读生的工作,和环岛旅行回来的郝自强打屁,也和黄秀桦聊八卦,但一碰到叶海旭,她就会适时地“迥避”。
问起婚纱照的事,黄秀桦只告诉她,叶海旭已经离婚了。
她并不想知道他离婚的原因,既然他不爱她聊他的八卦,她也懂得尊重他的想法。况且这年头,感情的事情千变万化,那都是各人最幽微的心事,就如同她无法告诉别人,男朋友是因为她性冷感而离开她。
“阿福,给你吃。”她咬了一口香肠,再把另外一截丢到地上。
阿福停止追她,赶去追那一段香喷喷的小香肠。
叶海旭和这只吉娃娃一样,一开始很凶,相处久了,才知道是虚张声势。即使他一直没有好脸色,她却知道他人是不错的。
在他家睡了一晚,隔天他就去买冷气,找人来安装灯具,还给她五万块,叫她自己去买家具和热水瓶。唉!这样的房东哪能不赔本啊?
为了答谢他的照顾,她每天为他买点心,连带其它两个同事也沾了光,而他拿了点心,从来不说谢谢,但她倒垃圾时,看到空空的杯碗,她会浮起满意的微笑,明白他已接受她的心意。
“秀桦,我买豆花回来……”
踏进门,才嚷了一句,黄秀桦忙用食指比在唇畔,示意她不要出声,又指了指坐在她位子讲电话的叶海旭。
“喔。”她拿出豆花。在这个小公司,走到哪,电话接到哪是常有的事。他占住她的位子,她也只好暂时罚站了。
“嗯。”叶海旭响应着电话,抬眼望向伍忆铃。
伍忆铃被他瞧得发毛,那眼神很幽深,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愉快,所有的情绪都蕴含在眼中,却又不轻易流露。
“嗯,我知道。”叶海旭拿笔在纸上划着。“伯母,她回来了,你要不要跟她讲话?……好的……喂,你妈妈打来的电话。”
伍忆铃正准备拿豆花给郝自强,一听满面全豆花,慌张地接过那支发烫的电话筒。天哪!老妈跟叶海旭讲多久了?
“阿母啊!”她以手掌掩在话筒边,急道:“我不是叫你不要打电话到公司?我会打给你啦!”
“死囝仔!你一个礼拜才打一次,害你爸你母挂心,租厝的地方又没电话,你没跟那个史艳文同居吧?”
“不是史艳文啦!”伍亿错不想再提那个名字。“人家都跟他分手了。”
“阿母早就讲了,史艳文不老实,你查某囝仔就怕吃亏……”
“阿母,你长话短说啦,不然阿爸看到电话帐单,又要生气。”
“好啦,你阿爸已经在瞪阿母,偶要交代的事情都跟你的新老板讲了,他人不错喔,还是独身仔咧,阿铃你要好好把握,阿母很会看人,听声音就知道你老板很好,改天偶上台北,一定要去拜访他,叫他好好照顾偶们的阿铃。说起阿铃你啊,不是阿母在膨风,从偶肚子出来的,就像偶一样聪明又漂亮,条件真正是好的没话讲……”
“阿母啊!”
“你爸在拔电话线了,不讲了,要带你老板来玩喔。”
挂掉电话,伍忆铃手心很热,那是被叶海旭握出来的热度,更是她的窘热。
“呃……叶先生,我妈妈没说什么事吧?”
“嗯,我们聊了半个钟头,聊很多事。”叶海旭很认真地打量她。
“我……我妈妈很喜欢聊天,不好意思,打扰叶先生这么久……”
“我很同情你爸爸。”叶海旭竟然笑了。“他能忍耐快三十年,我怀疑这三个月来,我是如何忍耐过来的。”
“你笑我?”难得一见的笑容,却是嘲讽她的聒噪,伍忆铃想生气,却只能傻傻地盯住他微弯好看的唇。
“这是你妈妈交代的事情。”叶海旭忍着笑意,开始念那一张密密麻麻的记录:“一、阿铃,赶快去牵电话;二、今天托货运送一篓爱文芒果给你,明天寄到公司,要请同事吃;三、下个月第一个星期日帮阿公办八十大寿,你一定要回家;四、七婶婆介绍她娘家表弟的女儿的同学的叔叔给你,你穿漂亮一点回来;五、史艳文不是好人,他推荐的股票全部赔钱……”
“给我!”伍忆铃抢过那张单子。再说下去,她脸都丢光了。
黄秀桦在旁边吃吃笑着,郝自强也睡足午觉,跑出来凑热闹。
“各位,我们这位工读生来头可不小。”叶海旭转着原子笔,仍是一副要看穿伍忆铃的模样,缓缓说着:“T大毕业的高材生,曾任职外商公司会计四年。家里排行老大,有两个弟弟,还有一只狗叫赖皮,爸爸已经退休,在家种花,妈妈是邻长。还有,她小时候喜欢‘趴趴走’,曾经三次掉到水沟……”
“Stopit!”她狂吼一声。完了!老妈泄底了。
“怎么!不能说吗!”叶海旭神情高深莫测,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
“哇,忆铃,你真人不露相喔,怎么来我们公司当工读生了?”郝自强哇哇大叫,又把她从头到脚看一遍。
“她被前公司裁员了。”叶海旭声音不高不低地说。
伍忆铃还没从被揭穿身分的恐慌回复过来,此刻又好象被扎了一针。
裁员非她所愿,谁不想安安稳稳地工作,维持稳定的收入来源?而叶海旭凉凉的语调,却像是嘲笑她那段惨痛的经历。
“叶先生,裁员并不好笑。”她失去了笑容。
“的确不好笑,不然你也不会流落至此了。”叶海旭敲敲原子笔,仿佛在沉思什么似的。“秀桦,帮她算工读生的薪水,就做到今天。”
“什么?”其它三个人同时惊叫。
“海旭!别这样,忆铃不是有意骗你的。”黄秀桦明明看叶海旭快要笑出来了,怎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郝自强一口豆花猛吞下去。“欸,同学,难道你被咱们忆铃气到神经错乱?”
伍忆铃全身发凉,捏紧了手上的纸张。是了,她就是唠叨啰嗦,一再地得罪这位大老板,又不小心“偷看”到他的结婚照,如今姓叶的抓到把柄,一刀砍死她,算是报仇了。
“叶先生、秀桦、自强,我承认,我假报学经历是我不对,因为我以为这是工读生的工作,大概做一、两个月就走人,没想到一做三个月。薪水虽然很低,可是我很愉快,还想继续做下去。这里没有大公司的勾心斗角,我也可以直来直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有得罪各位的地方,敬请见谅,我在这里跟大家郑重道歉。特别是叶董事长,害你破费不少,你那些家具冷气的钱,我会还你,东西我就搬走了,呜,反正以后我结婚也需要嫁妆……”她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