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不是关心她的外表的时候,现在是……是……
安垂斯用力闭闭眼,暗暗祈求上天多给他一点智慧,让他知道应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他今年才二十二岁,人生历练并不丰富,更拙于应付女人,基本上,除了母亲和姊妹之外,他面对女人的经验绝不会比吃蜗牛的经验更多,而他是最厌恶吃蜗牛的,除了寥寥几次被母亲逼迫非吞下去不可,他本人是彻底排斥到底。
如今,竟要他这种毫无女人经验的人去应付这种惊世骇俗的女孩子,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对了!
“你的父母呢?若是让他们知道你做这种事,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他用威吓的语气警告她,谁知她根本不在意。
“杀了我?哈!”毕宛妮两眼往上翻了一下。“光我妈妈一个人就够我老爸忙的了,老爸才没有空杀我呢;至于我妈妈,她说我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大画家,而对于一位女性艺术家而言,男人是最好的灵感泉源,艺术没有加入热情也鲜活不起来,所以呢,尽管和男人谈情说爱吧,小心不要怀孕,也不要真的陷下去就行了。嗯,对,她就是这么说的。”
竟有这种母亲!
安垂斯张口结舌。“难道……难道没有半个真正关心你的人?”
毕宛妮歪着脑袋,眨着眼。“我妈妈最关心我的学画进展,这还不算吗?”
这哪里算!
“我是说,你没有其他家人吗?譬如兄弟姊妹之类的?”
“有啊,”翠宛妮垂眸望着自己的脚。“我哥哥讨厌我,姊姊恨我,妹妹根本不跟我说话,其他,没了。”
这么悲惨?
安垂斯傻住。“为……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遗传到妈妈的绘画天分,他们都没有,所以妈妈只关心我,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子,毕宛妮慢条斯理地说。“我想,换了其他任何人,也都会憎恨那个唯一被父母亲关爱的人吧!”
他无法理解,世上竟有如此自私的母亲,但在这一刻里,他仿佛见到自己的妹妹,每次挨骂时,她就会摆出一副委屈到不行的摸样,明明知道她有八成是装出来的,还是惹得大家争先恐后去安慰她。
而眼前,倘若翠宛妮也是装出来的,他可能再跟她说几句话后就设法摆脱她,毕竟,他是冷漠的德国人,冷漠的德国人就该做冷漠的德国人该做的事——管她去死,而她也不是他妹妹,他更没有必要去搭理别人的闲事。
但是他感觉得出来,她语调中那份无奈是真实的,并透着一股对这种情况的无措,母亲真正关心的是她所能带来的荣耀,并不是她本身,兄弟姊妹们又无法谅解,反而憎恨她,对于这种状况,她无法处理,只好选择漠视。
就在这一瞬间,也许是母亲的法国血统在作祟,他突然非常急于安慰她,就像安慰他妹妹那样。
不过他们也才刚认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因此……
“呃,我说……午餐时间快到了,你饿了吗?我有点饿了,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我请你?”总之,先把话题扯开再说。
“我不……”毕宛妮原先似乎想拒绝,但即刻又改口,“好好好,我们一起去吃东西!”然后主动挽住他的手臂,兴高采烈地拖着他走。“或许等我们混熟一点之后,你就肯脱光给我画了!”
怎地又说到这件事上来了!
安垂斯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忽地想到向来极力避免面对女性的他,竟破天荒的与身边这位满脸青春痘疙瘩的东方女孩子谈了大半天的话,还起争执,又毫无不自在之感,就像是在跟他自己的妹妹斗嘴,这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仔细再想一下,这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
起初由于她的要求实在太过惊人,骇得他一时忘了自己面对女人时总是很不自在,后来,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话愈说愈溜,不知不觉中,他逐渐对她解除了那种每回面对女人时必然会出现的紧张感,因为她给他的感觉只像是一个小妹妹,而不像那些对他别有某种企图的异性……
也不对,她对他也有某种企图,十分不良的企图,而且她还敢明目张胆的提出来。可是……
他还是觉得她像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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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蒂湖,黑森林中最美丽的湖泊,宛如一位迷人的少女,静卧于墨绿的绒毯之中,使黑森林更添几分神秘与妩媚的气息。
从第一次父母带他来这里度假,安垂斯就爱上了这里,之后,只要是单独度假,他就会到这里来,虽然在这阳光明媚的七月里,蒂蒂湖的观光客特别多,但他早已学会如何远远避开游客,寻得自己的宁静,因此这点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困扰。
“你家在哪里?”
“法兰克福。”
“来这里度假?”
“唔嗯,可以这么说。”
“什么叫可以这么说?”
在清澈湛蓝的湖水与茂密林木交织成的美景中,安垂斯与毕宛妮正在静静地享受丰盛的午餐……
不,一点也不安静,事实上,聒噪得不得了,因为毕宛妮话讲个不停,安垂斯原想叫她安静一点,但,也许是因为她那犹透着点稚气的柔嫩嗓音听起来十分可爱逗人,也或许是因为她的语气中隐约流露出的寂寞,所以,他并没有要她闭嘴,反而又跟她聊了起来。
她一定没什么朋友,一个人单独在这异国求学,寂寞是可以想见的。
安垂斯暗忖。“我还有一位哥哥,原本父亲的工作要交由他来接手,而我计划走学术路线,将来在大学里教书,这比较合乎我的个性,但是……”
“但是?”毕宛妮一叉一叉烤鸭胸吃得津津有味,也听得津津有味。
安垂斯不觉轻蹙眉宇,因为她的吃相很粗鲁,似乎没什么教养。“但去年底,大哥决定要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主……”
毕宛妮愣了一下。“出家?呃,不对,应该说是,做神父?”
安垂斯颔首。“这是他的心愿,我们不能阻止他,今年初他已出发到罗马去了。但如此一来,我父亲的工作就无人可接,除非是交给我,或者我的弟弟……”
“你还有弟弟?”
“我有四个兄弟姊妹,哥哥和姊姊是双胞胎,弟弟和妹妹也是双胞胎。”
“你不是?”
“不是。”
“幸好,”毕宛妮放下叉子,很夸张的拍拍胸脯,还挤眉弄眼。“不然女孩子长得像你这么高,会吓死人的!”
安垂斯不禁莞尔。“事实上,我姊姊比我哥哥矮,妹妹也比弟弟矮。”
“但你最高?”
“是,我最高。”
“我就知道!”毕宛妮很得意的再拿起叉子继续吃。“然后呢?”
“然后?”安垂斯悄然垂下紫眸。“我弟弟是个非常活泼的男孩子,十分钟都坐不住,如果要求他接手父亲的工作,他不会拒绝,但会很痛苦,所以我父亲要我出来度个假,好好想想决定要怎么做,因为我原计划明年拿到硕上学位后就开始撰写博士论文,再直接进入大学教书,父亲不想勉强我改变计划。”
“真好!”吃完烤鸭胸,毕宛妮再吃鳟鱼。“我家的小孩不管喜不喜欢,不会拿奶瓶先拿彩色笔,直到妈确定你没有绘画的天分之后,你才能丢开深痛恶绝的画笔。至于我呢,当然,我不能,因为我有天分,而且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