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在即。却在凋零前,能够为至勤美上最后一段岁月,心底不知是苦是甜。
过完这一年,至勤就得当兵去。等两年一过,年逾四十的她,也成了色衰的年老婆婆。
这种凄艳的坠落幻觉,却让她分外温柔多感,大夫恐怕穆棉加上更年期的早发,会让她的病情一发不可收拾,便要她写日记抒发。
“我不知道要写什么。”愁眉啃了半天的原子笔,终于放弃了。
“为什么一定要写在本子里?治疗上的需要?”翻开穆棉的日记本,只有些断句和涂鸦。
“没有。只是大夫怕我闲得发神经。”
“怎么不用计算机写?我看你用计算机运指如飞。”至勤正在抱着自己电脑头痛,教授要他们交的小说作业,大纲才打了一半多一点点而已。
计算机。这是个好主意。长久以来,穆棉习惯对着计算机屏幕构思,果然一到计算机屏幕前,行云流水般,将生活的点点滴滴,毫无挂碍的打出来。
写得兴起,连至勤的小说都替他写好,让他能交差。
成绩下来,至勤面孔苍白。
“怎么了?”穆棉也着了慌,“不及格?”
“不。教授把文章交到大专组比赛了。”
阿?
虽然只得了个没奖金的佳作,至勤已经吓得不敢让穆棉替他写作业。
“穆棉是什么都会的。”至勤的崇拜非常单纯而直接。
她笑。写了一辈子的广告文案和企划书,她没想过自己会写作。将日记印下来,因为大夫希望看看穆棉的日记,她也应允了。
一迭厚厚的日记,装在牛皮纸袋里。
“大夫,若是想午睡,这袋日记可以当枕头,”穆棉笑着说,“平常不想睡的时候,拿来靠着后腰,可以减轻背痛。”
也写作的医生笑了起来。在午睡的时刻,他真的拿起来看了第一篇,然后第二篇。
门诊不得已的打断了他的阅读,一到下班,他连家都来不及回,坐在里车子里,专心的看着,等眼前一片模糊,发现天地已然昏暗。
心里填着满满的滋味。不知道是应该感动,还是痛哭一场。
“没想到,穆棉的文笔这么好。”他衷心的赞美,穆棉却只是笑,“大夫,不用夸奖我,这种治疗,对我没效。”
大夫摇摇头。门诊结束的时候,问她能不能给别的人看。
穆棉偏着头想了一下。当中大多只是描述忧郁症来袭的状态,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心情垃圾。老实说,她不太在乎。
急着回家的她,向大夫点点头。
一开门,至勤笑咪咪的拿着机票过来,“生日快乐。”
“我的生日早过了。”穆棉也笑,至勤勤勉的做了九十九朵玫瑰花给她,每一朵都是亲手做的。
“我知道咩,这叫借题发挥。我答应要带你去绿岛玩的。”他的眼睛清亮,成熟只是脸庞和渐渐强健的身体,瞳孔还是如婴孩般有着交界的浅蓝色。
那是很久以前的承诺。久得穆棉几乎要忘记的承诺。
“你还记得阿?”
他轻笑着,“只要是跟穆棉有关的事情,我通通记得阿。”
包括好事坏事?
当中或有风雨,或有狂浪海深。轻轻的握着他绵软的手掌,想着这个孩子在外面的许多传闻。在至勤不知道的时刻,许许多多穆棉不知情的女孩子上门来挑衅。
这些女孩子…青春在她们的脸上标志着高贵的骄傲。肢体修长,身影轻灵,她们用着直接的话语,或恳求,或恐吓,或冷静的解析当中弊端。
甚至包含长得极好的男孩子。
我该怎么反应?微微的悲酸中,居然有种隐隐的苦涩骄傲。
至勤,本来可以有很多其它选择的。但是,现在,他属于我。
他是…爱我的吧?
拥住他,眼泪渗进了他的衬衫。
“怎了?”他有点惶恐,“是不是坐小飞机害怕?我们可以改坐船。
”
“又不是害怕跟悲伤才会哭。”她勉强忍住眼泪,用浓浓的鼻音说。
“小孩子似的。”至勤咕哝着,这种硬装大人的口吻,逗得穆棉破涕而笑。
硬在密不透风的工作行程中排出假期,不管老板的暴跳如雷。
“我看他好像不太高兴。”来接她下班的至勤回望着还在冒烟的老板。
“别闹了。我在这个公司工作了二十六年。老板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叫我上吊,我不敢跳楼。累积二十几年的公假,居然不准我七天?”
至勤笑着抱住她。
“喂,电梯里有摄影机,楼下警卫看得到唷。”穆棉拧拧他的鼻子。
“我们等等要记得跟他们收费。”就在电梯里吻了穆棉。
不顾大楼警卫眼睛瞪得像牛眼,两个人手牵手逃命似的跑出大楼,不晓得笑什么的喘不过气。
就要去绿岛了。
她的猫(三十七)
他们没去挤饭店,反而在柚子湖找了家民宿住下。至勤很得意的告诉穆棉,是长年跑绿岛的烈哥帮他安排的。
穆棉微笑。她晓得陈烈很久了。但是这个脾气暴躁的名摄影师,居然和至勤投缘,这就让她觉得意外。
听到一些令她不安的传言,正考虑要不要去找陈烈谈谈的时候,他倒是上门来。
“至勤劳您费心了。”穆棉客套着。
他将手一摆,“没啥费心,你对他好点就得了。别让他上个工也愁眉苦脸。”
几句话谈过,穆棉发现至勤遇到了贵人。一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谢谢您对至勤这么好。至勤很需要像这样的父亲形象学习。”她终是诚恳的说。
“谁、谁会有那种笨儿子阿?”陈烈的脸都红了,“那个笨手笨脚的笨小子,不晓得你看上他哪一点,穆小姐,”陈烈还是有点不解,“这些年追求你的人会少吗?”
“这些年在您身边工作的人会少吗?”
穆棉倒打这一耙,害他一下子愣住。
她松了口气。人生无常。一想到自己有个万一,将至勤孤零零的留下的时候…总是坐立难安。
到底还有个父亲似的人对他好,连出游都替他打点过。
暗暗庆幸着。
民宿的这家人很和善,租给他们的小房子,本来是远迁到台湾大伯一家人的。若不是陈烈交情够,根本没得谈。
相当雅致的两层小巧楼房,贴着干净的二丁挂。步行十分钟就是海。
独门独户,也不怕吵了人,女主人还以为他们来度蜜月。
“对阿。”至勤笑着。
穆棉打了他一下,莫名其妙的心跳了起来。
七天的假期呢,他们又不是赶热闹的人。所以第一天的活动,只是单纯的下水。
运动神经很好的穆棉,居然不会游泳。穿着泳衣尴尬的喝了一个早上的海水,决定抱着游泳圈不放。
“不会没关系。我会救穆棉。”推着她的游泳圈,至勤笑着。
天筐淡淡的蒙着丝丝的云彩,让艳蓝的天空转为淡蓝,也因为蒙着薄薄的云层,太阳不再那么歹毒,附近露营的学生们,吆喝着打起沙滩排球。
游累了的穆棉和至勤,坐在旁边看着,穆棉笑着,“篮队发球可以更猛些。”
不巧,这么小声的建议,让惨败的蓝队听见了,不大开心的队长说,“阿姨,要就下场,别在旁边GGYY。”
一时起了童心,穆棉真的下场。一开始失误了几次,一但熟了,杀了几个猛球过往,一下子把白队吓到了。
这根本是屠杀嘛。至勤笑了起来,参进了白队。
隔着网,在绊脚的沙子当中飞奔救球,原本绑着长发的橡皮筋断裂,一头原本柔顺的头发在风中张牙舞爪,向来斯文的她,发出野蛮的杀球声,恶狠狠的杀过来。至勤不敢让她,严谨的打了整场,最后还是输了,不过,小输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