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由两匹黑壮骏马所拉动的墨色马车,平稳地在通往洛阳东城的官道上前进着。其车身虽然没有太过繁华奢侈的雕刻或装饰,但从车体那讲究的木材,以及马辔、车帘等绳布类物事全是上好的丝络锦缎这些细节,便足以窥知,这马车的主人绝非泛泛之辈。
墨色马车进入东城南边的承福门后,便朝城中央最热闹的那条大街缓缓而去。
“这……车身全是黑漆漆的,不晓得是哪家老爷的车马?”一旁客栈的店小二见了那朴素的车子,不由得吃惊地喃喃道。
洛阳城是个河渠遍布的水乡泽国,自从被定为东都之后,许多官员富豪也纷纷在这儿买地建宅,当地百姓也渐渐对他们奢华的排场见怪不怪。但像这样有意低调的爷儿,倒还是第一次看到。
“是呀,瞧那车帘上的绣纹多精致,这还真罕见呢!”栈内的客倌闲来无事,也和店小二搭上一句。“瞧这马车直往城心而去,想必又是要到梁家去赏花看牡丹的吧!”
此话一出,大伙儿皆深表同意地点点头。下一刻,客栈又恢复先前的喧闹,不一会儿就没人再提起那辆气派马车的事儿。
正如那位客倌所说的,马车一路驶向城中最繁荣的地区,并在坐落于城中央的那幢大宅院门前停下。
“大少爷、大总管,梁府到了。”待车身停妥,马夫恭敬地回头朝车帘后的乘客低语几句,便见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中年男人率先掀帘下车。
跟着出现在车帘之后的,是一位年约二十来岁的俊朗男子──
他略带黝黑的脸上有着斜飞入鬓的英气剑眉,炯炯有神的瞳眸,潇洒俊美的五官有如刀刻般,颀长结实的身躯被轻软的上等白麻袍衫所包覆,全身散发出飘逸卓然的气度。
男子下车后一使眼神,中年男子便立刻上前去叩了叩那大宅院的红漆大门,向应门的奴仆报明来意,又回到主子身边静候。
不多时,一道豪迈的大笑声从宅子里传了出来,跟着这道笑声一起出现在大门口的,是一位也约莫二十来岁,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
“小弟不知道严兄兼程赶路,这时辰的就到了,让严兄在门外久候了,失敬、失敬!”浓眉男子直爽地拍了拍俊朗男子的肩头,虽然他下手不轻,但俊朗男子却平静得连眉头也没有挑起。
“梁兄客气了。况且严某的生辰小梁兄数月,按理说,应当是严某唤您一声兄长才对。”俊朗男子朝性子大剌剌的梁府当家梁玉衡作了个揖,清清淡淡的低沉嗓音十分悦耳。
“是这样的么?”梁玉衡冲着俊朗男子一笑,粗厚有力的大掌再度招呼上他的肩背,热情地拉着他往府里走去。“唉呀!咱们也别计较这些小事了,严弟,快请进来!”
严靖云也不挣扎,任凭粗手粗脚的梁玉衡半拉半扯地带自己进大厅。
待他们在大厅上坐定,梁玉衡撤下奴仆,准备与这个年纪相仿的北方首富大谈经商之道。
过去最好的丝织品大多出于黄河以北,近几年气候异变,南方也多了不少桑蚕之家,所织出的绫罗丝绸色泽艳丽、图样繁复,因此逐渐打响了名声,尤其扬洲严府的锦缎,实在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精品。
严府织坊织的云罗锦,花色繁琐美丽,质地细致绵软,且以花卉草木为图,其后再缀之以白云,世称“云罗锦”,连皇上都爱不释手,和梁府的牡丹一样,可是每年要求上贡的珍品啊!
“不知道严弟此次专程来访,有什么要事商谈?”喝了一口上好的春茶,梁玉衡笑问。
过去这些年来,严府都会跟梁府买几枝形态美好的牡丹,好让织样师傅设计图样。虽然两府时常有所往来,但采购这等小事通常都由各自的总管处理,他们两人可以说鲜少碰面。
“承蒙梁兄历年来的照顾,今日登门造访,是有个不情之请,盼梁兄助我一臂之力。”严靖云不疾不徐地说出来意。
“说吧、说吧!”梁玉衡豪爽地拍了拍胸脯,看得出来心情非常好。“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不管什么要求都尽管开口。”
“云罗锦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样,向来颇获好评。”严靖云带着微笑,不卑不亢地说道:“但是前些日子,宫中突然派了个公公来传谕旨,说是皇上想要一匹有着花中之王‘姚黄’图样儿的云罗锦,要织坊在来年春天贡上……”
“‘姚黄’么……”听到他要的是俗称“花王”,全天下一年只能得数朵,非常稀有难养的黄色牡丹,梁玉衡不由得沉吟起来。
“严某知道姚黄极其娇弱贵重,一年也不过能开出数朵,这样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不过,只要梁兄肯答应,严某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事关家族兴亡,严靖云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坚持。
“严弟,要向我讨几枝牡丹?这有何困难!”梁玉衡思索片刻,突然咧嘴笑了开来,有些不怀好意。
“除了姚黄以外呢?严弟可有其他想要的花种?一匹锦缎上可不能只有一朵姚黄吧?要不要再带朵‘花后’魏紫、白玉、粉色的宫纱,还是大红的艳容妆?”他非常大方地念了一长串花名,各个可都是名贵至极的品种。
严靖云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这样慷慨,连忙拱手道谢。“多谢梁兄,只要姚黄就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严靖云这样回答,梁家大少爷的表情竟有些失望。
“只要姚黄么……”突然之间,他脸色一亮,语带兴奋地道:“我说严弟,虽说姚黄开花最晚,不过让你带回扬州,这路途劳顿的,织样师傅要描摹花态,也不是一朵上了腊的花儿就能成事……
不如这样吧!除了腊花儿之外,我另分一盆活株供你接枝,再遣人一路照顾。不晓得严弟你意下如何?”他搓搓手,咧着笑脸,等待着俊朗男子的回答,一副奸商样。
“梁兄愿意割爱,严某自然是再开心不过了。”严靖云忍住骤然袭上背脊的恶寒,胡疑地盯着梁玉衡那藏着算计的表情。“那么,价钱方面……”
梁兄该不会是要狮子大开口吧?他突然有股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即将要签下什么卖身契似的。
“钱的事一切好谈!”梁家大少爷豪迈地一摆手。“只不过,我也有个不情之请……”他不由自主地又搓起掌来,笑得极为诡异。
小妹啊小妹!这下大哥可帮你找到一个好婆家了!他在心底暗道,觑着严靖云充满不解,甚至有些防范的表情,缓缓地开口──
“只要迎娶我家小妹,我就把姚黄给你!”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同一时间,在梁府通往女眷居住院落的长廊上,有一道伟岸的身影正急急奔驰着──
在经过某座凉亭时,那道身影蓦地一顿,狂奔的脚步突兀地一转,改往那座有位纤弱女孩休憩的亭子冲去。
“小妹、小妹──”糟糕,忘了这种情形她是听不见的。男子暗暗懊恼,脚下仍马不停蹄地撞进亭内。
“五哥,你找我?”正在绣花的梁玉慈被忽然出现的兄长吓了一大跳,差点刺破自己的手指,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困惑地问。
今儿个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哥哥们都急着找她?她无奈地笑了笑,帮最小的哥哥倒了杯茶让他顺顺气──虽然他气息丝毫未乱,额上连颗汗珠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