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他站立在她的跟前,轻唤了她一声。
兀自低泣的人儿,颤动的娇躯登时一僵,半晌才慢慢地抬起头,将迷离的泪眼对上他的脸。
“哇──”豆大眼泪滴落,她一改先前低泣的哭法,放大音量,像个孩子似的纵声大哭。
“你哭什么?”他将面纸递向她。
她一把抢过他递来的面纸,抽了几张出来擦擦脸,负气地道:“我喜欢哭,我高兴哭,你管得着吗?你看不惯可以不要理我呀!”
“我不理你,行吗?”他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她则赌气地背对着他,“你不认得路,又一个人跑出来,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他刚刚追下楼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她气冲冲地上了公车,任凭那辆长方型的交通运输工具,驶向不知名的方向。
“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搭计程车。”她心中没个谱,只是嘴硬而已。
“这里是住宅区,你叫不到计程车的。”他道。
“我可以打电话叫计程车。”她手机的通讯录里有计程车行的电话。
“你带手机了吗?”他残酷地点出事实。
“啊……”她捂住了樱唇。糟了!她把手机放在办公室里了。
“就算让你带了手机,又怎么样?你知道这里的住址吗?你要怎么叫计程车来载你?”仿佛嫌她还不够窘迫似的,他嘲弄地补上了几句。
“你……”她气恼地指了指他,跟着又指了指自己,“我……”
半晌说不出话来,恼怒到了极点,她口快地指责道:“你不要太过分了,今天要不是你,我会变成路痴吗?”
“喔?”戴子豪觉得有趣极了,“此话怎讲?”
原来路痴除了天生之外,还可以用“害”的,这倒挺新鲜的!
“就是……”她眼看着就要脱口,心念一转,临时踩了煞车。
“就是怎样?”他追问。
“……没有啦。”她神情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挥挥手,她道:“没有怎样,你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戴子豪被挑起了兴趣,不肯轻易放过她,一把拽住她的纤腕,他富兴味地道:“你既然开了头,就该讲个道理出来,别想敷衍我。”
“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她不高兴地甩开他的箝制,没忘记自己还在生气。
“记得小时候,你只有做错事惹婶婶生气的时候,才会来找我讨救兵,平常我找你出来玩,你总是懒洋洋地跟我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再玩小孩儿的游戏,要我自己去找邻居的小朋友玩。”
静雨满是抱怨的口吻,不由得令戴子豪有些汗颜,只得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她抛过去一记白眼,续道:“可是我并不想跟邻居的小朋友玩呀!所以玩捉迷藏的时候,常常心不在焉,有一次不小心走远了,认不得回家的路,心里一害怕,蹲在路边就哭起来了,哭了好久、好久……结果你出现了,拍拍我身上灰尘,轻声地哄着我,要我别怕。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的心中浮上了一层暖意,神色和缓了许多。
“后来我发现,只要我一不见,小朋友就会去找你,然后你就会来找我,像一种循环作用,所以我愈来愈喜欢把自己搞丢,等你来找我。日子久了,方向感自然就变差了,你说这算不算是你害我的?”
她把自己长成路痴的罪过,尽数推给对方。
“这也怪我?”戴子豪只得苦笑。
不过,她的话倒也解开了盘踞在他心头的疑惑。
他就奇怪,哪个迷路的孩子会像她一样,不但一点都不怕,还都笑眯眯地等着人家来找,活像个等家人来接放学的小学生。
“不怪你,怪谁?”她理不直,气倒挺壮的。
“好、好、好。”戴子豪认了,牵起她的手,他讨好地道:“包括早上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好吗,我向你道歉,拜托你跟我一起回去好吗?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坐下来谈,总之我不会准你辞职的,公司现下可不能没有你。”
他的话,令静雨逐渐平缓的心情,再度重重地往下一沉。
公司不能没有她,那他呢?他可曾将她放在心上?
很多不愿意深思的问题,如今浮上台面,她很难再视若无睹。
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用一种复杂的语气问道:“子豪哥哥,如果今天我什么都不会,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什么忙都帮不上,你还会不会这么紧张地跑来找我?”
“为什么这么问?”他松开了她的手,脸上的表情称不上愉悦。
“从小,你总是在惹婶婶生气的时候,才会主动来找我,还记得我离开台湾那一天,我哭得好惨,可是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作“男儿有泪不轻弹”,抑或是……摆脱了一个小麻烦,他高兴都来不及了,哪里会像她一样依依不舍?
“就连这次从温哥华回来,也是托我哥的福,在你面前举荐我,你才会想到找我回来帮忙。”
一直以来,她的心底其实是明白的,他对自己的感情,没有像自己对他的深,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自从她去温哥华之后,他没有一回主动给她写过贺卡,每次总要她先寄,并在信上,殷殷嘱咐他一定得回信,他才会有动笔的念头。
他并不特别记挂她,她知道,从他慢吞吞的回信速度,她感觉得到,只是无能为力──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只能任日子这样过下去……
她不愿意这么想,但是有时候,她真的觉得,他对她的好、纵容、疼宠,其实只是因为看重她的“能力”。
她不知道除去了这层利害关系之后,自己对他是否还有意义?
“你这是……在跟我算旧帐?”他轻问。
“不是。”她脸色苍白地捂住胸口,“我只是觉得好难过。”
不该有这么多抱怨的,但是她控制不住,她有好多、好多的委屈,想要倾诉……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没有实力的人,所以在温哥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用功读书,大一开始,跟我哥学着怎么买股票、做股市分析,我盼望着有一天,能成为你的左右手,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
他不会知道,为了走到他的身边,背地里,她做过多少的努力,那是一段艰困的岁月,每一步她都走得格外地艰辛。
所以当裴悦宁在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却能得到他极高的评价时……她怕了,恐惧向下扎根,在心灵的深处萌芽。
她变得比以前还要积极地去争取表现的机会,更努力地将每一件事情做到最好,她只能这么做了,因为这是她唯一能让他更珍视自己的办法。
而他也一如预期中的,对她愈来愈好,曾经,她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的喜悦当中,即使,她隐约知道这种“各取所需”的方式,算不上是爱……
却也情不自禁地乐在其中。
“我根本不在乎‘明富川’的案子,能带给公司多大的利益,我只是不甘心输给裴悦宁,我以为赢了她,你就会喜欢我,可原来不是这样……”
她太了解他,清楚他绝对不是个会因友情就对对手心慈手软的人,他是个典型的商人,做不来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
她不禁要问,裴悦宁对他的意义是什么?竟让他不惜违背自己与生俱来的天性?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不要这么懂他,那她就能继续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