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门熟路的进了大听,意思意思的捶着小腿,房子盖这么大,真不方便。
怎么不见人?
她一路长驱直入,连平常看门的小狐管家也不见踪影。
他真放心,屋子里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钻石要是来了小偷,早把家搬空了。
但是这人显然一点都不以为意。
层层绸纱无风自动,透浸来的阳光映得满室生光。
她寻到中庭的小园,软榻上正躺着她遍寻不着的神气,散着一头如缎黑发的他闭目养神,小几上有壶犹冒香气的茶,几样小点,几册书随便散置,而满园子的牡丹像是为了博他欢喜极尽所能的争相绽放,那美,美到极致,那美丽到瞬间就要凋谢的妖艳叫人心惊胆跳。
锦玉女擦擦眼,这是真实人生吗?这幅美景。
就算看了几次还是不习惯。
她坐下来,拈起一块豌豆黄往嘴里送。
他住的府邸很中国,生活很中国,一头长发也很中国,就连吃食,也是这种看起来没半点激起口腹欲望的糕饼。
两口吃掉尝不出滋味好坏的糕点,舔了舔指头。
她拿这些容易嘴干的东西最没奈何了,觑了眼没半点醒过来迹象的男人一眼,她很自动的替自己倒了香茶。
咂咂嘴,她不懂茶叶,却觉得满嘴好滋味。
咕噜两口,把茶喝尽,一扬眼,对上一双看好戏的黑眼珠。
“好胃口。”
“有好东西不吃,糟蹋天物,我这是惜福。”把嘴角揩干净,示意他挪动身躯,让出一块地方来,她歪着身体坐了下去。
铺满织锦软垫的躺椅,坐起来果然不一样,她伸伸懒腰,舒服极了。
乞丐赶庙公啊。
“你又来做什么?支票不是给了?”她的身上有着花香,是屋前芍药的味道。
“避难。”
“我这里不是防空洞。”
他很少动气,可是,她竟然从那天回去之后,消失了快半个月。
她不是说这里很好玩?为什么不来?
为她造了响履廊,为她划桨,带她去什么拉拉的山摘水蜜桃,这么低声下气的事都干光了,人家显然不领情。
于是,他也小气的打定主意不理她──要是她再出现的话。
“你说过我可以住下的。”
“你没答应,期效过了。”
“别这样啦,可不可以有个无理要求?”踢掉鞋子,把腿蜷起来,天空的云一坨坨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好舒服。
“既然是无理何必多此一举?”
“小气!”
“不答应就说我小气?”他的冷淡显然早被抛过墙去了。
“恢复我原来的模样。”
“你脑袋坏了?”只有一种可能。
“你才坏了。”
“我觉得目前的你很顺眼,不做其他打算。”这丫头还真没有她不敢说的话啊!
“我很困扰。”她低下头,短短的发梢往后翘了起来,有种凌乱的赏心悦目,她白皙可爱的脚趾,剪得浑圆的指甲,散发着天真的诱惑。
“你不是应该很高兴?”他看直了眼。
“请不要随便用你男性的观点来考量别人。”
“你很难搞,到底有什么不满?”要拔河似的费力才能拔回自己带色的眼光,他对她有感觉,每见一次,都有不同的念头。
“把我的胎记还回来!”她会不会太无理取闹了?
“不要,你现在的脸蛋我还没看腻,我说……你也老大不小,别挑三拣四了,满街苍蝇追着你跑不是每个女人的希望?”
她咬着粉红的唇,很想一巴掌呼下去,打掉他脸上的自以为是。
“你看这些花,有一捻长虹、二乔望夫、娇容三变、四旋魏紫、五彩挽云、六泼墨莲、七千蕊黄、八宝香脂、九萼天女、万花一品……但是花期也只有短短十几天,她们都要倾尽一生的美丽来表现自己,而你呢?不要让我觉得你连这些花都不如。”
就算会早夭,也应该在生命里留下什么。
这男人真知道用哪种语言来伤人!
他的话一鞭子火辣辣的打在她心上。
“你凭哪一点对我说教,一派轻松自在,说什么我脸上的胎记是你放的,很有趣是吗,你没有过被全班同学围起来嘲笑的经验吧,你没有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过吧,你明不明白那种他妈的一直想去死的痛苦……”
她说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长相,试问天下有哪个女人不在乎自己长相的?
是啊,她是自欺欺人,不这样,她怎么活下去?
她一脚踢翻旁边的小几。“你他妈的有种就在脸上贴块药膏出去走一趟,混帐!”
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神气看着她走掉,弯着美唇,心情空前的愉快。
第六章
她没有走远。
毕竟山下、山上这一趟路要花掉她两个多小时,金钱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她上山来就是为了避开那些烦扰的人事物,这一回去,不又自投罗网了……
通常,专心一意的拿起毛笔写字都能让她心情平静,这次,放眼看去,左一坨,右一坨,前后左右……满目疮痍,泛滥成灾的纸团都是失败作品,唉,失灵啦。
托着香腮,她第一次在宣纸上涂鸦,她涂的专心,浑然没感觉到打从外面进来的神气。
看着被污染的地板,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绕过那些垃圾,窝进花梨木贴钿镙的贵妃椅,像没骨头的毛毛虫又不动了。
锦玉女抬起眼瞧了瞧他。
“你不是在外面赏花赏得好好的,进来做什么?”
这是人家家里耶,还问人家进来做什么,鸠占鹊巢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比了比外头,八角窗外下起了淅沥的雨来,雨势还颇大。
躲雨喔。
主人家来了,她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家伙就哪边凉快滚哪边去吧。
绕出书桌,她弯腰慢慢捡起了丢了一地的纸团,一张张舒开,迭成一堆小山。
神气不动,带着无谓的笑意看她捡来捡去。
被捏皱的宣纸被捡了齐全,锦玉女放在手上就要带出门。
“惜字亭在回廊的左侧,从牡丹园过去会比较快。”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把纸稿烧掉?”她有些震颤,这习惯她从来没对谁说过,因为说了只会得到矫揉造作的讥讽。
“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
“你又装神弄鬼!”她不满意这回答。
他摇晃洁白的指头。“我不是神也不是鬼。”他是活了千年的妖。
这事继续辩解一点意义也没有,锦玉女本来就不想理他,这下坚定了步伐,离开书房。
算了,反正无解的事,他爱怎么说都可以。
神气轻轻阖上眼。
逗弄她的感觉真不错,看她气坏的模样更不错,他似乎上瘾了呢!
在外面逗留一个多小时后的锦玉女抱着满肚子疑惑回到书房。
谁会在自己后屋盖惜字亭的?以前的人不管是否识字,对写了字的纸张都十分敬畏,古时候纸张得来不易,利用到了最后,才将纸张送入惜字亭烧掉。
他真是怪胎。
门呢,维持她刚刚出去时的模样,显然屋子里头的人懒得劳动他尊贵的双腿来关门,幸好前廊盖的宽阔,要不然雨水都要泼进来了。
拍掉发际还有领子的雨水,又挥手,这才进门。
刚才为了贪快,懒得走那些曲折的回廊,她直接跑过草地,淋了雨,不过她动作快,并不碍事。
榻上的神气赖在枕上,平静无波的冷颜不像他平常醒着的模样,宽肩、细腰、窄臀,长腿不安分的跨出了床的边缘,简直是诱人犯罪的魔鬼。
活到二十九,第一次光是看着一个人,就会觉得脸红心跳不能自己,又莫名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