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安心多了,你看起来很不错。”
“你也是。”她回答。
他的眼睛依然湛蓝如密西根湖水,皮肤光滑黝黑,年轻时金色的头发而今变成苹果汁般的色泽,剪得又短又齐,19岁稚气的面孔已变成英俊成熟的男人。他的身躯更粗壮,脸圆了些,双手又宽又粗。
她谨慎地放开它们。
“我不知道你会来。”瑞克说道。
“我也没想到要来,是露露说服我回家,丽莎坚持我参加婚礼。但是你……”她微笑。“见到你我也很意外。”
“葛利和我是溪鱼市民协会的成员,一起努力挽救旧市政厅免于拆除的命运,后来成了好朋友。”
那一刻露露上前打断他们的交谈。“我们呢,席瑞克,难道连‘嗨’都不说一声吗?”
瑞克慢吞吞地转过身去。“嗨,露露,奎恩。”
“这位是丽莎的丈夫莱尔。”
两人握手言欢,露露又得意洋洋地插嘴:“梅琪,把消息告诉他。”
梅琪仰头对他微笑。“我要买下哈町老宅。”
“你在开玩笑!”
“不,我今天去签约,如果一切顺利,它将成为溪鱼镇第一家家庭式旅馆。”
“你动作真快。”
“露露强拉我去看房子。”她仿佛头晕似的摸摸额头。“我自己都不信……”
“那里看起来似乎快塌了。”
“也许就被你说中了。我请建筑师下周去检查,如果结构不佳,交易就取消。但是目前我非常兴奋。”
“呃,我不怪你,你回来多久了?”
“四天,明天就回去了。”
“来去匆匆。”
“但却是决定性的。”
“是的。”他们发现彼此目光再次胶着,两个老朋友之间总会多那么一点点情愫。
“听着,”他唐突地说。“和我母亲打个招呼,我知道她一定乐于见到你。”
“她在这里?”梅琪热切地问道。
瑞克微微一笑。“她是好好打扮一番才来的。”
他们笑着走向几英尺外交谈的人群。她一眼看见灰发的席安娜,此外还有瑞克的哥哥麦克和妻子贝拉,另一位美丽的女人应该就是瑞克的妻子了。
“妈,看看这是谁。”
安娜半转身,惊喜地张开双臂。“哇,稀客,毕梅琪,让我好好瞧瞧你!”
安娜紧紧拥抱她一下,然后将她微微推开。“你和以前没有两样,还是瘦巴巴的。”
“当然老了些。”
“是吗?谁不老呢?每年冬天我都喊退休,但是看惯观光客来来去去,一时歇手还不知做什么好,现在由他们兄弟各自负责一艘船,你还记得麦克和贝拉吧?”
“是的,哈罗。”
“还有这一位,”瑞克插嘴道,一手占有地搭在梅琪今生仅见最美的女人肩上。“我太太南茜。”她的五官是天生丽质,化妆品更增添她的美艳,身材修长,衣着昂贵有品味。
“南茜……”梅琪和她握握手,双眸直视她的眼睛。“很多人都说你风华绝代,果然名不虚传。”
“谢谢你。”
“请原谅上次我半夜吵醒你,我应该先看时间再打电话。”
南茜扯扯唇角,但是笑意未进眼睛。她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使得交谈戛然而止。
“梅琪有个大消息。”瑞克自动填补空档。“她买下哈町老宅要改成家庭旅馆。麦克,你认为那幢老房子值得投资吗?”
安娜抢先回答。“当然!屋主费尽心思盖那幢房子,单单地板就可比照同重量的黄金。”安娜停口瞥梅琪一眼。“你要经营旅馆?”
“如果政府许可。目前我还不知道要到哪里申请区域计划许可证。”
“简单,”瑞克插口。“杜尔郡的都市计划委员会经管这项业务。他们每月固定开会一次,以前我参加过。”
梅琪一听立刻急切地追问:“我该怎么申请?会不会很麻烦?”
“呃……”瑞克搔搔头发。“申请附条件使用许可证并不难,至于麻烦……不是没有。”
“噢,不。”梅琪不禁气馁。“但是杜尔郡向来倚重观光业,不是吗?家庭旅馆不正是吸引力之一?”
“没错,不幸的是我已经不再担任委员……”
此时露露打断他们的话。“宴会快开始了,梅琪,你要不要一起来?”
梅琪匆匆结束她和瑞克的谈话。“我先走,我们稍后再谈。”
湖滨的帆船俱乐部向来是梅琪喜爱之地,而今旧地重游,仍然有一股熟悉感。
室内铺着绒毛地毯,空气中充满美食的香味,蓝色的焰火在银盘下摇曳,一排白帽白制服的厨师背手而立,向来宾点头致意。
婚礼的宾客鱼贯而入,其中有好些熟面孔——虽然老了些。梅琪站着和熟人寒暄,并由眼角瞥见瑞克一行人由大厅另一端进来。
由于南茜早先的冷漠,即使梅琪急于重拾刚才的话题,依然制止自己走过去。她挑了个和瑞克遥遥相对的位子坐下来进餐。
餐后舞会开始。梅琪独自伫立在大窗前,远望夕阳西下,湖上出现两艘帆船,雪白轻快仿佛海鸥飞翔。眼前的景象令她回想起上一次参加的婚礼。当时菲力还在人间,他们和朋友一起谈天说笑,婆娑起舞。他死后六个月间,她拒绝所有婚礼的邀约,不愿独自面对。而今她打破成规,好好享受这场宴会。或许正如课堂上所说的,是她自己抛弃她的朋友,而不是他们抛弃她。
置身在熟悉的环境和面孔之中,兴奋地期待生命中即将来临的改变,她终于承认一件事实。
如果我及早伸出双手,就不会那般寂寞和悲伤了。
西下的夕阳像金币般挂在水面上方,近处泊着一艘船,水面平静丝滑无痕,只有一对夜泳的水鸭偶尔激起丝丝涟漪。
“风景真美,不是吗?”瑞克站在梅琪身后静静地说道。
她不敢冲动地转过头去,心中暗忖他太太或许在某处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美丽而且熟悉。”
“你的确需要回家来走一走。”
“回来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家。现在我终于明白,过去一年是我推开众人而不是他们抛弃我。你知道吗?这是菲力死后,我第一次参加宴会。”
“而且很享受它?”
“噢,是的。如果不是丽莎再三游说,或许我会拒绝。但是置身此地,我突然不再自怨自艾。你知道我还有什么发现吗?”
“什么?”
她转身发现他站得很近,手中端着酒杯,双眸直视着她。“我不再觉得身边少个男人,自己就像第五个车轮一样的格格不入而且多余。”
“有进步。”他简洁地说。
“是的,好大的进步。”
沉默降临,他们四目交接,他摇动杯中的酒,浅啜一口。
“你看起来很好,梅琪。”他静静地吐出这一句,仿佛忍了好久才说出来。
“彼此彼此。”
他静静地衡量彼此的变化,突然庆幸岁月并未苛待他们,眼中掠过最好掩藏起来的回忆。
他首先挣脱沉默相视的迷咒,微微退开,增加两人之间的距离。“你打电话来之后,我和母亲挖出高中时代的纪念册,看着我当年长发和瘦巴巴的模样哈哈大笑,然后我试着想象你39岁的模样……”
“40了。”
“对,40。我当时想象你是一脸皱纹、灰发的寡妇什么的。”
她哈哈大笑。“我也在猜想,你是不是秃头了,胖了,甚至脖子上肥肥的一圈肉。”
他仰头大笑。
“我会说岁月实在待我们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