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只要提起他的家人,他的反应就这么猛烈?若不是真的受了伤,不会在她问起他的家人时就开始武装起自己。
每个人,都有一个不喜欢被人挖出来的深沉哀痛。
她没有办法想像他到底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才会有今天这种阴阳怪气的脾气?
头一回,海彧没有将她调的酒喝完,便怒气冲冲地离去。
洁儿皱起眉头,想起他极力掩藏的受伤眼神,心,隐隐抽痛着。
“你怎么把老板惹毛的?”经理Ray好奇地问,“很久没见过老板气成这样了,刚才你们不是还聊得很愉快?”在维京号上工作多年的人都知道,老板转性了,只有在跟洁儿说话的时候会放松,要不是最近有太多人工作上出问题,让老板频频发火,不然这阵子会是维京号下水航行以来最轻松的旅行了。
“我只是问他有没有兄弟姊妹而已……”她觉得自己被吼得很冤枉。
Ray瞪大眼,一脸不敢相信的看她,“洁儿,没人告诉过你在老板面前不能提到他家人的事吗?”
见她摇摇头,Ray抚着额呻吟,“我的天!洁儿,你要记住,‘家人’是老板的地雷,你干万不要去踩,明白吗?”
“明白。”嘴上说着明白,事实上呢?她没事还是会去踩一下他的地雷,不然怎么叫报复?
谁教他要对她这么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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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Lounge Bar的酒保们下班了,洁儿穿上厚外套,搭着电梯来到一楼,走出大厅来到后甲板,习惯性的来这里看一看一望无际的大海。
今天的海况下佳,风大浪大,所车维京号下为这点小浪颠簸,仍稳稳的行驶在海平面上。
走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洁儿小心翼翼,下让猖狂的海风将自己吹倒,还要下时顾着遮去视线的头发,直至走到船尾——那里,站着一个人。
是海彧。
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遇见他,毕竟在两个小时前他们还闹了不愉快,她没办法那么有风度跟他装没事,可是要现在转身就走吗?
洁儿想一想,实在没必要为了他改变自己的习惯,待在这艘船上她已经够委屈了,她才不要让着他、哄着他!
走到他身旁,她默默的扶着栏杆,看海、吹风。
海彧只是分神瞄了她一眼,然后又回头继续抽着他的烟。
在沉默了半小时后,她不禁以眼角余光打量他。没表情,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工作一个晚上,她已经累了,正想转身离开回去休息时,他却在此时开口。
“我的存在对我父亲来说,是一生的污点和阴影。”他闷闷的抽着烟,沉痛地诉说身世。“听说我母亲是家里的帮佣,爬上我父亲的床后才有了我,当时与我父亲结缡多年的元配一直未有身孕,所以奶奶做主留下已怀有身孕的母亲,没多久,元配也传出已有身孕的消息。我唯一的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是报应吧!我母亲生下我就走了,我父亲一天之内拥有了两个儿子,喜不自胜的他,把所有的爱相关怀,给了比我晚出生四小时的弟弟,他的嫡子。
“我一出生便被送到英国,没有人来看过我,我一直以为每个人的生活都该跟我一样,只有管家和保母,直到七岁上小学后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爸爸、妈妈这种名词。”他自嘲地苦笑了下。
洁儿被他亲口说出的事实给吓呆了,这跟她听到的流言版本完全不一样,大家都说他是野心份子,觊觎海家的财产,野心勃勃的开疆辟地,全为了要打下兄弟而做准备,流言对他的抨击是一面倒,指责他的忘恩负义,但没有人知道,他从小就是被遗弃的一方。
流言,果然不足以采信!
“保母哄着我、告诉我,只要我乖,而且认真读书,我父亲就会来看我,所以我拚了命的要做到最好。十八岁那年的跳级大学毕业,没有人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毕业后我回到上海,回到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讪笑,“我从来没在那个家生活过,能算是家吗?然后我看见他,比我晚出生四小时,我同父异母的兄弟——海续哲,他的名字,是按族谱取的,看到他,再听见他的名字,我就知道自己和他不一样,他是一个在期望和爱中长大的孩子,但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对我冀予期望,我以为只要我做到最好,就会有人爱我……”他脆弱地道出心底伤痛。
“我幻想过任何一个和家人见面的情形,可没想到,父亲看我的眼神就如同一个陌生人,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没有一个人的父母会对自己的孩子狠心到不闻不问十八年。那一年,我第一次和家人吃团圆饭;那一次,被当成透明人的经验,也让我开始讨厌任何一个属于家人的日子!”他握拳,在逆风下吼着。
吼得洁儿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自认为对我没有任何亏欠,在金钱上他很大方,只要我开口,他二话不说就会伸出援手,但也仅只于此。可是我仍然不死心,大学刚毕业时,我满怀雄心壮志,告诉他我需要资金开一间邮轮公司,他无条件答应了,也给了我金钱上的支助,我不断鞭策自己一定要做到最好,于是只花了短短四年就打出知名度,把当初父亲支助我的资金连本带利奉还,我一手打造出来的海域邮船公司好几次帮父亲度过难关,直到五年前,我发现我父亲瞒着我,所有人都瞒着我,全家人相偕去参加续哲的毕业典礼,当我为了维京号的处女航忙得焦头烂额时,他们一家人撇下我到法国度假,将我完全摒除在外,原来无论任何事,我都不在他们计划之中。”
洁儿感到吃惊不已,怎么会有这种家人?
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那种难受,没有尝过的人不会明白个中滋味,尤其排除自己的,还是血缘最亲的家人。
海彧倾诉完自己的身世之后,久久不语,直到手上的烟烫着了他的手指,手一颤,烟蒂掉落海里,海浪翻搅,顿时不见踪迹。
沉默了很久,像是要静下心来,平缓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这毕竟是他生平头一回向人倾诉心事。
调适好情绪,他才以云淡风轻的语气道:“从那一天起,我就以维京号为家,再也没踏上陆地,这世上只有海不会让我失望,不会弃我于不顾,至少在这里,我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他将最精华的青春岁月付出给这片海洋,打造出令人称羡的邮轮王国,他的付出在这里得到了回应,在这里他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他的心也不至于感觉那么寂寞。
他已经认清了,无论他再努力,他依然得不到渴望一辈子的父爱和亲情。“我只相信自己,拒绝任何人接近,所以长这么大,我竟然没有半个朋友。”他为自己的难以接近苦笑。
看着他哀伤的英俊脸庞,那深沉哀痛的模样,让洁儿心中警铃大作!
他的故作坚强,会激起女人的保护欲!让她不禁想抱抱他、哄哄他,给他一个安抚的吻。
糟糕了,她不会在试图突破他的心防,为了她的报复布局时,结果一不小心,让他走进她心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