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迪,唔!贝迪!”他再看我一眼,施施然走了。
我像在巨大压力下被解脱出来,下意识重重吁了口气。我觉得老板的眼睛非常可怕,好像要看透人似的,他嘴角那抹轻视,那抹嘲弄,那抹不可一世的微笑,令我由心底生出反感,他也是人,除了命好一些,从父亲那里继承大笔产业外,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他如果想以金钱来夺取别人的自尊,在我这里,他永远办不到!
“哇1老板样子很潇洒呢!”雅莉对阿咪说,“怪不得那么多女人喜欢他!”
我觉得一阵恶心,这是什么世界?
我重新坐下来,无意中看见吕纬那亮闪闪的眼睛正暗暗注视着我。我心中一动,一种坏的预感涌上来,莫非他会对我不利?
我有点不安,心怦怦跳。但是,他能做什么?破坏名誉,告状?这些我都受过了,并不惊人,他要怎样,由他去吧!
没有客人,清闲得很,越清闲,越胡思乱想,越不是味道。老板来了,大家又都不敢擅离职位,不像平日那么自由。我拿出本书,看了一页,什么都没看进去,放下来,叹一口气,忽然远远看见郑荫站在那儿。
看见郑荫,我心中有种奇怪的情绪,似乎是歉疚夹着惋惜。好久没看见他了,也没把他放在心上,不知他近来怎样,很想跟他打个招呼,又怕惹来闲言闲语,只好忍住。他站了一阵,就默默地走开了!
吕纬忽然站起来,匆匆走出柜台,我看见他朝郑荫那方向追过去。我咬着嘴唇,不去理他,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什么都不怕!不一会儿,吕纬回来了,脸上有一股洋洋得意的神色,好像胸有成竹,抓住了我的把柄似的。我冷笑一下,看他去变戏去吧!
无聊的时间终止了,我的接班人接去我工作的担子,我拿着皮包,看看柏光,无奈地说:“我今天延长一小时下班,你先走吧!”
我挥挥手,独自走出酒店。
似乎很久没有单独走这条路了,平日总有柏光一起,到火车站才分手,今晚走起来,似乎益发显得孤单。路灯把我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我想到辛,以前,总是我俩携手而行,走过许多艰辛的路程,度过许多甜美的时光。如今,他在海那边,可曾像我一样孤单地走着?想着他可曾也像我一样遭遇到许多困难、阻挠?我又想到在东京那痴情的异国青年,心中顿然一乱--
“贝迪!”有人拦住了我,路灯下,一看是郑荫。
“郑荫?”我叫。有些高兴,有些惶然。“是你!”
“我--有一点事,打扰你了!”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
“不,不会!”我接连地说,“你说吧!什么事?”
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看着一班十七路车开走,我有点着急,回家迟了,全家都会为我担心,却又不便催他。
“你--不再理我了,是吗?”他说。
“不--”我拉长了声音,不知怎样回答。事实上,是我没再理他。
“我知道,我们身份悬殊,不配你理我,”他咬着牙,苍白的脸色非常难看。“但是,人世间就没有一点同情心、没有点温暖?对于不幸的人除了打击、残酷之外,连一句话也是多余的吗?”
我哑口无言,惭愧得无地自容。我是个基督徒,应该爱世上所有的人,幸与不幸的。但是,我自私的,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将来的幸福,为了现在的名誉,我毫不留情地抛开一个需要温暖,需要同情心,需要爱,需要帮助的人。难道,一年的酒店工作,真使我的心变硬,变冷?变得现实,冷酷了?
我看着苍白,瘦削,落寞,失意,现在更带着愤恨神色的郑荫,他是那么可怜,那么孤独。看来,对我给他的一点点同情心,他看得非常贵重,我真那么吝啬?不,不,绝不是,我--但是,那些谣言--
“郑荫,你误会了,”我深深吸一口气,略为平静一下。“并不是我不再理你,而是--谣言使我害怕,你知道,我无法不重视名誉,一个女孩子,名誉非常重要!”
“什么谣言不谣言,”他咬着牙,苍白的脸上透出一片怪异的红晕,怪得出奇。“我们是清白的,何必在乎人家说些什么?耶稣当年也背起羞辱的十字架--”
“耶稣是神,我是人!”我摇头打断他的话。“我本来也想,问心无愧,坦坦然的,但人们的眼睛使我抬不起头,谣言像一把刀,你得明白,我受不了!”
“你不理我,难道我就受得了?”他大吼。
我大吃一惊,什么话?什么意思?难道,他又误会了我的同情心?不,不可能吧?我惶恐地摇摇头,再摇摇头,颤着声音问:“你--什么意思?郑荫。”
“我--”他呆一下,显然发觉说错了话。“我--”
“你得明白,我所给你的是朋友之间的关怀和同情。”我凛然地说,“你不能误会了我的意思,而且,我疏远你的主要原因,是我有未婚夫在美国,我不愿谣言伤害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我没有误会,没有误会--”他喃喃地说,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只是自私!”
“是的,我自私。”我不否认。“世界上有谁不自私呢?”
“那么--以后,你真不再理我?”他问。
我想不到他把这理与不理看得这么严重,朋友,并不在乎亲近与否,在乎相知,对吗?
“我们是朋友,理与不理根本不值得说,你何必一定要弄得全酒店的人对我注目呢?”我说。
“见面时像陌生人,连招呼都没有,算朋友吗?他说。他直愣愣地瞪着我,神色好怪。
“我会打招呼。”我叹一口气,只想早点回家,看来,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怕有时我忙,看不见。”
他朝黑暗的远方看了一阵,回过头来,问:
“你已经订过了婚,怎么没告诉我?”
我心里开始不满,即使是朋友,也没有一定得告诉他的必要,他似乎有些过分了。
“还有没有话?我得回家了,我家人会等得着急!”我皱着眉,有些不高兴。郑荫,怎么今天变了个人似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说,“陈柏光来了!”
我回头看,果然是柏光,他延长一小时的班都已出来,我已被郑荫阻延了一小时,我叹一口气,叫:“柏光!”
柏光看看我,再看看郑荫,眉头自然地蹙结起来。
“我先走了,还有点事!”郑荫说。也不招呼柏光,匆匆朝另一条路隐去。
“怎么回事,你又和他在一起?”柏光不满地说,“别人看见了,又是谣言满天飞!”
“他在这里等我,说要眼我讲话,”我委屈地说,“正好今天我一个人走,真是!‘
“别说了,时间已经晚了,快回家吧!”他摇摇头。
我感到一阵温暖,酒店里,至少还有个人真正关心我,而又没有任何企图。
一上班,我就发觉柜台里的气氛不对。
柏光低着头不看我,显得有点颓丧,其余的人都用一双怀疑的眸子向我注视,尤其是吕纬,那对亮闪闪的眸子,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我。
整个上午,我都在恶劣的气氛里工作,别扭极了,一直想找机会问问柏光,到底是怎么回事。偏偏是那么忙,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