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迪,让我告诉你。”他涎着脸傻笑,“我在德克萨斯州有个大牧场,有几千头牛,还有十几个油井。我的银行股票,是股东中第二位,我在棕榈泉和迈阿密都有别墅,在纽约有一间观光酒店,比你们这儿还大,还有,在华尔街有一间公司,由我弟弟替我主持--”
我实在无法忍耐了,他说这些做什么,我会希罕?他以为我贝迪是什么人?这种有钱的半百老头,儿子恐怕都比我大,还不自量地胡扯。
“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事情。”我冷冷地说,“但这些事与我无关,你应该对你太太或儿子去说!”
左边的出纳掩着嘴笑了,我更窘,李妮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了,脸上有份难以形容的神情。
“贝迪,你别误会。”秃子发急了。“我太太死了五年,儿子都大了,离开了我。老实说,我这次到东方来--”
“请你别再说下去!”我涨红了脸大声制止,我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那会令我受不了。
“哦!”他呆呆地看看四周,似乎,这时才发觉,柜台里面不只我一个人,那么多双眼睛望着他!这秃子居然也会脸红害羞,他悄悄地挥一挥手,说:“以后再谈!”
他终于走开了。我像被关在真空的瓶中才放出来的人,长长吁一口气,哪晓得,四面竟爆出一阵笑声。
“哈!贝迪遇见财神爷了!”陈柏光第一个说。
“有牧场,油井,酒店,公司,银行股票,还有别墅,我的天,亿万富翁嘛!只要我们贝迪点头,立刻就是亿万富婆,不必站在这儿挨时间了!”一个出纳说。
我的脸涨得通红,心中充满了气愤、羞辱和委屈,那老秃子,就算他的财产再加一倍,又--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分辩,我几乎想哭了!
“喂!你们别这样捉弄人行不行?”吕纬忽然挺身而出,我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你们能担保以后不会碰上同样的情形?”
“哼!吕纬竟装起好人来了!”李妮冷哼一声,走进办公室。
“我们怎么会遇到这情形?我们又不是柜台之花,人家不会觉得我们是最美的中国女孩!”刚才讲话的出纳又说。
我恨恨地看她一眼,我从没得罪过她,为什么她这样对我?这出纳好像叫--叶雅莉,平日沉默寡言,今天却这么尖刻地攻击我,有原因吗?
别人看叶雅莉的话不对劲,都转开头去不再出声,另一个出纳阿咪也用手悄悄扯扯叶雅莉。但是,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和她计较的,第一,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第二,我问心无愧,行得稳坐得正,老秃子的钱绝打不动我,我何必跟她计较呢?
我低下头,慢慢整理刚才那个日本旅行团的名单,心里却乱七八糟感到委屈和不甘。堂堂大学生,给人当作花瓶似的,老秃头临走时,那副胸有成竹的死模样,真令我恶心,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除了薪水高些以外,我早不以为这是一份好工作了,空闲时是花瓶,忙碌时做机器,爸不赞成我做这种工作,但这份薪水--弟妹的学费,家中大部分的生活开支,我们需要它!
爸妈不止一次对我露出带着歉意的苦笑,但歉意算什么?爸年纪大了,不能再兼差,我们必须在现实中活下去。而且,我的工作,和一般在酒家、在舞厅那种火坑中的女孩子比起来,不知高尚了多少。我的身边没有火坑,或许有小小的陷阱,只要我走得小心,会平安无事,我所缺少的,只是阳光!
人的惯性很强,我早已习惯那惨淡的灯光,那冷气夹着地板蜡的气味,回到家里,有时还不习惯呢!
“想什么?贝迪,别在那儿生闷气!”吕纬小声说。
“没什么。”我抬起头。“也没生闷气,因为不值得!”
“的确不值得,叶雅莉只是嫉妒!”他说。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忽然发觉,吕纬倒是个诚恳的朋友,刚才连陈柏光都取笑我,只有他挺身而出维护我。想到陈柏光,我偷偷朝他望去,我一直把他当大哥哥,想不到他会这样,人真是不可貌相。
我看他时,哪晓得他也正在看我,脸上有种难解的、奇异的笑容。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看透我。我立刻扭开脸,抑制住心的剧跳,装出一副漠然无动于衷的神态。经过刚才的一阵子不愉快,柜台里显得更寂静了,寂静中带着淡淡的火药味。我虽没存侵犯人的心理,很明显,我是别人的目标。
晚餐以后,更闲得难受,好不容易等到接班的人来了,我拎着皮包,匆匆从后门走出去。
吕纬没跟来,他在和李妮谈话--其实我倒希望他跟来,至少我能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平。
慢慢走在黑暗的街上,寒风一阵阵透过单薄的大衣灌进来。老实说,我早想买件厚大衣,只是总抽不出余钱,那包薪水袋,被妈妈缜密地分配下来,买件毛衣都不可能。从别人口中知道李妮家境也不见得比我好,我就一直怀疑她买得起昂贵的皮鞋!
“贝迪!”一个温暖的声音叫着我。
我回头看,是陈柏光,他那一脸诚恳的笑容,使我没法对他加以敌视。
“下午生我气了,是吧!”他说,“我看得出!”
“我只是没想到,你不仅不帮我,反而取笑我!”我说。
“我的话应验了,对吧!”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什么话?”我疑惑地皱着眉。
“做久了,你会发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对不对?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说。
他的话勾起了我的烦恼,只是开始!
“那么,我该怎么办?”我问。像小孩子问大人。
他在沉思,两个指头不断地摸着鼻梁。
“站稳你的脚步,贝迪!”他严肃地说,“站得稳,别人的话打不倒你!”
“别人当然打不倒我。”我笑了起来,“我只怕你!”
“我是大哥哥,不会真打倒你!”他望着车站的灯光。
“假的也不要,你的话令我难受!”我近乎撒娇地说。
“好吧!”我们在车站站住。“吕纬下午鬼鬼祟祟地跟你谈了很久,谈些什么?”
“他以前女朋友的事。”我无所谓地耸耸肩。“看来他并不像外表那么讨厌!”
“等你看清他时,已经迟了!”他冷哼一声。
“怎么说?”我心中一震。
车来了,我们上去,他说:
“我和他同学四年,太了解他,远离他,贝迪!”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一片迷惘。
第二章
安静地过了几天,居然没再见到那老秃头的影子,我不禁暗自庆幸,或者,那疯狂又鲁莽的老家伙,又找到更美的中国女孩了吧!
柜台静悄悄的,各人连聊天的兴致都提不起,冬天就是这样,即使在阳光下也显得懒洋洋,何况在这惨惨淡淡的灯光下。
门童阿兴走过来,他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老大不高兴。
“贝小姐,有一封你的信!“阿兴说。他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发着热烈企盼的光芒。
“信?拿来!”对这些只知道拍外国阔佬马屁的小孩,我从来不给好颜色。
他又左右张望了一阵,没有人在注意我们,然后,迅速把厚厚的信封塞进我手里,一溜烟跑了。
我正在疑惑,会是哪个冒失鬼同学忘了我家的地址,把信写到酒店来?!但那信封令我吃了一惊,不是明明印着酒店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