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得要是家财万贯的富豪,才养得起她。以前他家大业大,宠她不成问题,现在事业垮了,家产也空了,哪还能负担得起她的钜额花费?
郝文强万分后悔自己太过于宠女儿,郝蔓荻却完全是另一种想法,认为她父亲不争气,连带害了她。爹地的银行要倒了,该怎么办?
郝蔓荻烦恼不已。
万一爹地的银行真的倒闭,那她就再也不能穿漂亮的衣服,坐高级轿车,更别提和朋友出去喝咖啡、吃大菜,摆有钱人小姐的派头。
“爹地,以后我们要怎么办?”想到未来,她就一阵茫然。“我们住的这栋洋房也要卖掉吗?还有我们的车子?”
她是想换车、换房子,但前提是车子越换越好,房子越住越豪华,绝不是像个一无所有的乞丐,卖掉身边所有资产。
“如果再找不到援助的话,这些东西势必都保不住。”郝文强疲倦地答道。“但幸好目前还有一个方法可以保住这一切,只要你肯点头同意。”
“只要我肯点头同意?”郝蔓荻一脸莫名的指着自己,不知道她父亲跟她打什么哑谜。
“对,只要你肯点头同意嫁给韦皓天,那我们家就有救了。”郝文强说。
郝蔓荻起先没听懂,以为她父亲是在跟她开玩笑,直到郝文强的态度转趋强硬,她才知道他是认真的,她父亲真的要把她嫁给韦皓天。
“爹地,你疯了吗?”她打死不能接受。“他是个黄包车夫,你怎能要我嫁给一个臭拉车的,丢我们家的脸?”她会被嘲笑一辈子。
“你以为爹地是很高兴地同意这门亲事吗?”郝文强比她更不愿意心爱的女儿被糟蹋,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想把你许配给他,但目前只有他救得了我们,爹地没有其他选择。”
“你的朋友呢?”郝蔓荻尖锐的问她爹地。“你有一大堆朋友,每个人不是董事长就是总经理,再不就是协会主席,这些人都不能帮你吗?还是你都没有去想办法?”要她牺牲!
“我怎么可能没去想办法?”郝文强气愤的吼道。“我能问的都问了,能借的也都借了,现在朋友一听见我的名字都躲得远远的,我也是万不得已。”
“你这是在卖女儿,爹地你知不知道?”借口,都是借口!她才不信情况有这么糟,她爹地一定在骗她。
“我当然知道。”郝文强垂头丧气的承认。“但是爹地真的已经没有办法,除了答应韦皓天的条件,我又能如何?”
郝家世代都是名门,从清初开始就不断出举人或进士在朝为官,算算也有两百多年。进入民国以后,靠着祖先打下的根基开办了银行,本以为能够荣华富贵到下个世纪,哪料得到竟会天外飞来横祸,将家产全部清光,甚至到了不得不买卖儿女婚姻的地步。
“爹,我们是名门世家!名门世家哪能嫁给一个臭拉车的?我不答应!”郝蔓荻才不管她父亲的死活,她一想到人们会如何在背后耻笑她,就浑身发毛,一刻也不敢想。
“他已经不是黄包车夫,是个比爹地还成功的银行家。”尽管郝文强非常同意郝蔓荻的话,但为了顺利让她点头答应,只得尽力说服郝蔓荻。
“就算你说再多他的好话,我都不会答应。”她坚持。“我绝不嫁给黄包车夫,你再去跟朋友借借看,一定能借得到钱!”
“我已经借不到钱了,蔓荻!”郝文强要她醒醒。“我如果想得到办法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勉强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要体谅爹地。”
“反正我就是不答应这门亲事,绝不嫁给韦皓天!”管他是银行董事长或是总经理,都不配碰她一根指头。
“蔓荻!”郝文强试着要她冷静。
“我不要嫁给韦皓天!”她索性歇斯底里。“我不要嫁!不要嫁!不要嫁──”
“啪!”
郝文强一掌挥过去打掉郝蔓荻的任性,她抚着发红的脸颊,怎么也不相信她父亲竟会打她。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爹地破产吗?”他心痛地看着一脸惊愕的郝蔓荻。“爹地若破产,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我们的家世虽显赫,一旦家道中落,就只能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你真的想要变成那个样子?”
上流社会说穿了是一个残酷的刑场。
有钱有势的人在其中玩着高贵的游戏,他们领导流行,从穿着到吃食,都让一般小老百姓羡慕不已。
他们夜夜笙歌,经常在开舞会,谈笑间就掌握了上海半数经济。问题是,一旦钱没了,失败了,这些让人迷醉的因素便会迅速消失,并且转为背后恶毒的窃笑,残忍谋杀失败者的人格。
郝蔓荻比谁都明白上流社会的残忍,因为她曾经也是个谋杀者,无情地批判嘲笑那些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退出上流社会的人。
“倘若爹地真的破产,我们不但会没有房子可住,你也不能定期上美容院做头发或是去餐馆吃大菜,这样你也能忍受吗?你真的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这是酷刑,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一旦她爹地真的宣布银行倒闭,房子会被查封,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会被拿去卖,包括她睡觉的弹簧床。
脑中升起平民百姓,在当铺门口排队等着典当东西的景象,郝蔓荻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她才不要沦为平民老百姓,才不要成为那可怜队伍中的一员,但她若真的嫁给韦皓天,一定会被那些注重出身的朋友在背后耻笑,如此一来,她还有什么脸在上流社会里面打混?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蔓荻?”郝文强看出女儿已有动摇的趋势,求饶似地呼喊女儿的名字。
“我、我再想想看,晚一点再告诉你。”尽管明白已经毫无选择,郝蔓荻仍然不甘心,不想就这么投降。
“那么爹地就等你的好消息,不要考虑太久。”韦皓天给他的期限就到明天,先前为了不知怎么跟郝蔓荻开口,已经浪费了两天,不能再拖了。
“我先上楼去了。”郝蔓荻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房间,扑上柔软的大床。
她侧脸打量房间里面的摆设。
义大利进口的缇花布窗帘里面,还有一层米白色的蕾丝。靠近阳台的角落,各摆了一张法式单人沙发。沙发过去是一个十八世纪的古典雕花五层柜,是父亲拗不过她的请求,在拍卖会上买来的。柜子的旁边是一套成组的梳妆台,也是父亲从拍卖会上买来的古董,不过是英国的,依照拍卖会的说明,应该是上个世纪初,从某个濒临破产的家庭中流出来的,他们也无法确定。
破产。
可以确定的是她不要破产,不要变得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有!
想到他们家可能会破产,郝蔓荻再也忍不住心焦,手脚缩在一起地坐在床上发抖。
她绝无法过一般老百姓的生活,她自己知道。要她没有豪华的洋房可住,没有便利的轿车代步,那比杀了她还痛苦。
她想像自己只能站在餐厅外面,而不能进去吃大菜的可悲模样,就不寒而栗,全身觉得冷起来。
还有从此以后她不能喝咖啡,也不能上美容院做头发,或闲来无事去电影院看电影。更可怕的是从此以后她无法参加PARTY,那些知道了她处境的朋友,表面上说安慰,但当她一转过身后,立刻就换上恶毒的批评,她知道他们一定会这么做,因为她也干过同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