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的人们认出了来人,纷纷惊叫。
敔攸湑俐落地下了马,笔直地往唐怡亭的方向走来,眼底直勾勾地瞧着她,对旁人的指点与猜忌丝毫不理会,甚至,见着了皇帝和马大人也没有下跪行礼。
那倨傲、放肆的态度,就如一头狂狮般,不因时、因地、因人而有所改变。
在他的盯视下,她全身无法动弹。
他是来找她算帐的,还是来警告她?抑或是想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她、教她难堪?
她的心狂跳不已,除了等待他的审判,她什么事都做不了……
“大胆敔攸湑!看到皇上和诸位贵妃,居然不下跪!?”马大人出声道。
敔攸湑闻言,朝穿着龙袍的皇上略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呼,好大胆啊!”见着的人莫不发出惊讶之语。
马大人见状更是汗水涔涔,小心翼翼地瞥向圣颜,害怕皇上生气。
可敔攸湑才不在乎其他人的反应,他走近唐怡亭,道:“我是她的助手。”
“皇上,这……”
“无妨,他既是助手,就用不着跪来跪去的,继续吧!”顺治挥挥手。
他见此人样貌英挺勃发、眉宇间气势不俗,还有他不惧强权的态度,想必是真有些本领,遂不计较他的失礼了。
“是。你们还不快开始!?”马大人暗叫了声好险,转身催促。
“这萱草酥不必做了。”敔攸湑当众说道。
此言一出,现场的人莫不露出愕然状。
“你胡说什么?不做我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唐怡亭蹙眉望着他。
“你依我就是。”敔攸湑在她耳边低喃,随即要人将她昨夜赶出来的萱草酥搬上来,才掀盖,一阵阵浓郁的花香味便飘散了开来。
“是萱草的味道!”
“不对,甜甜的,是糖味!”
“各位用不着争。是糖味还是花香味,一个时辰过后便知。请各位稍候片刻,答案便揭晓了。”说罢,敔攸湑拉着唐怡亭往台下走。
“你干什么?这事马虎不得……”她挣扎道,实则害怕与他独处。
“我有话同你说。”
“你想惩罚我戏弄你吗?”
没听出他口气里的温和,与以往的霸悍不同,她下意识地回避着他。
“你有戏弄我吗?”敔攸湑问。
在他吃了解药之后,爷爷才告诉他,他吃的根本不是什么忏悔丸,而是“老实丸”,为的就是要他吐实,将心里对她的真正感觉表现出来,他才恍然惊觉,一直以来,她对他的情意,他一点一滴都记在心头,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对她的想法,悄悄地将情果种下。
如今情果已萌芽,他内心里的真实情感都在她面前展露无遗了,回想这几日来的种种,他反倒有些别扭。
从来他就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追求爱情和梦幻这种东西的男人,教他来面对她说明一切,他是有障碍的。
但,最要紧的一点是,他终于想起在出事前,脑子所想的善心姑娘、解救正在失忆的他的姑娘,还有他的妻子,都是同一个人……
原来,心所属意的姑娘一直都在他身边,只是自己的大意和排拒,教他错过了她。
他是那样的迟钝,压根儿称不上是精明、不可一世的敔王。
若他可以聪明些,快些体会出对她的爱恋,那么,他们不会浪费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
“我不觉得那是惩罚。”他继续说道,“是我盲目,才会休了你。弥愿意跟我回家吗?”
她呆愕地看着他。
她在作梦吗?所以看见一个虚幻的他来邀她回家?
“你不是恢复记忆了?还是……爷爷根本没给你解药?”所以他今天才会来……
“若是没有吃了那药,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你有那么深、那么深的情感。也许是上天给我的报应,才会让你这般不相信我。可亭儿,我是很认真的。在娶你的那天开始,我就告诉自己,只要你是真心、善良、对长辈尽孝的,我便会试着接受你,毕竟,你知道我不是自愿娶你……”
“我知道。”她点头,她当然知道他不是自愿的,是以他才会想尽办法赶她走、休离她!
“可我娶了你之后,听来的、看到的,都是你的美好和赞美,也许在那时我便注意着你、接纳你……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当我知道你可能毒害爷爷和娘时,我会如此愤怒。若不是对你期望太高、对你在乎,我怎会因为自己看错了人而失望?”他诉说着那一段,只是当时他并不以为那失望是因为因舄爱。因为爱。
“你的意思是……两年前,你就注意我了?”她抖着声问,随即又摇头,脸色苍白。
“不!那怎么可能?我貌不惊人,大字更是不识几个,你怎会注意我?你甭骗我了。”
他扳住她的肩,紧紧地扣着,认真地说道:“记得吗?大街上,你拿了五十两给那个乞丐婆,我赞许着那个姑娘人好、心美,却没想到那姑娘就是弥!我承认,婚礼那日我有些意外。但容貌又能代表什么呢?最重要的是你的心美,和心机深沉的璟馨相比,你不知道比她美上几百倍、几千倍……而你不识字,不是你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一找到借口休离你。虽然很早就明白你没有下毒害人,但我还是没来找你,这都是因为……我不知道我爱你呀!”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不是在戏弄我?”
她思绪混乱了,迷乱的眼瞳望进他的,他深邃的眸子凝着她,盛满着真心与深情。
他摇头不语,面上带着微笑。她知道他与昔日的他不一样了,可她就是没办法在这一瞬,完全接受。
“那……璟馨呢?”
“我已经将她遣走。事实上,这两年来,我一次也没有碰过她,她一直独守空闺,我想,就算我不做这种处置,她也会受不了而下堂求去吧!”
对于璟馨的心思,他并未费心理会,他在意的,就只有她而已。
她愣愣地看着他,心头乱纷纷的,对他的话至少存着一半以上的质疑,她实在害怕这是另一个游戏,戏耍她之后,他便会再度扬长而去——
见她久久没有回应,敔攸湑带笑的唇角垮了下来,扣住她后头的指也僵住。
“不相信就算了,我还是要带你回——”
“哇,快看,是蜜蜂!”突地,人群之中起了骚动。
“来了来了。”敔攸湑按下心中的不悦,扬声道。
这是他为她所做的一点“小事”。
“蜜蜂!?怎会?”唐怡亭纳闷地往台上一看,成群结队的小蜜蜂与十来只的蝴蝶翩翩飞来,停在她的萱草酥上头。
数百只眼睛盯着台上,一眨也不眨的,这奇景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此际,敔攸湑才满意地上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这萱草酥若非是萱草制成,而是掺了过多的糖水、香料制成,那么招来的定是蚂蚁类而不是汲蜜的蜜蜂了。所以,今天这个展示,只为向各位证明玲珑坊制作出来的食品是真材实料,绝无加料,各位可以放心食用。”
他一说完,众人安静下来,反覆思索着他的话,再见眼前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教他们不相信他的话也不成了。
毕竟连蜜蜂蝴蝶都闻香而来了,唐师傅的手艺还有什么好质疑的?
唐怡亭心中大为激动。他竟为自己想出了这个好办法,教她没有将独门绝活公开,保留了一点隐密性,也算为玲珑坊保住了一条生路。
她深深地凝视着他,满心感动与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