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旁观,在北冥浩天脑海里充斥着不快感,就好像……美味的果实已经放到嘴边,却被突然跑出来的人撞到地上的感觉。
挂在他唇角的笑容僵硬了,却没有人看见。
第二天清晨,小鸟刚在枝头上啾啾啼叫,在市郊,北冥浩天的家中已经热闹起来。
“早安,总裁!”穿着高跟鞋与红色套装,长相艳丽的艾莉丝,手拿两杯红酒,走到倚在二楼栏栅旁的北冥浩天身边。“要酒吗?”
“嗯。”北冥浩天伸手接过,眼睛却没有离开下面的大厅。
在大厅中站着的如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厅左边墙壁上镶着的一面镜子,已经看了很久很久。
艾莉丝也向下方的如来看去,举手朝他身上红黄两色的僧袍比一比,说:“总裁,你好像失败了。”
北冥浩天只是耸耸肩头,暍一口酒,没有话。
“西藏的专机昨天已经到达香港,不包括下面的那一位,今天香港聚集了九十九个密宗活佛。”没有被敷衍过去,艾莉丝问:“这样问或许无礼,不过,若要与密宗开战,我们可以还击吗?或者,要看在下面那一位的面子上,束手就毙?”
俯视着下方的如来,北冥浩天不吭一声地将已经空了的酒杯放在栏栅上,转身便走。
“总裁!”艾莉丝连忙叫住他。 “昨晚我看见二郎,他已经将收床底下封尘的箱子都找出来,一脸兴奋地磨他的三尖两刃刀了。我伟大的总裁大人!要杀、要逃,该怎么办,你总要给下面的人一个明确的指示吧?”
北冥浩天没有停下来,只是背着她,摆了摆手。“那就叫他磨利一点吧!”
这是什么意思?
艾莉丝一愕,正想追问,北冥浩天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入升降机中。
双手插在白色的西裤裤袋内,走出磁浮升降机,北冥浩天缓缓走近站在镜子前的如来。
“为什么一直看着镜子?”
“觉得……不习惯。”用迟疑的声音说着,如来看着镜子,轻轻拉扯披在左肩上的红色披挂。
但是,无论他怎样调整,看上去都觉得不顺眼,终于,他放弃了,停下手来,看着镜中的倒影苦笑。
“真奇怪,穿了十多年的衣服,只不过脱下一个多月,再穿上身,竟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看着映在镜中的如来,北冥浩天说:“没有人逼你穿上它。”
“没有人逼我,不代表……我可以将它永远脱下来。”如来淡淡说着。
责任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并不是想摆脱就可以摆脱。
听得出他的意思,北冥浩天没有说多余的话,垂头看向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出门去吧!”
“是。”如来低声回答,跟着北冥浩天走出房子。
黑色的加长型房车就在花园外等着,北冥浩天正要上车,如来忽然阻止他。
“去坐地铁好吗?到香港这么久了也没有机会坐,我很想试试。”
“好吧!”没有异议,北冥浩天转身向路上走去,如来默默跟在他身后,眉头蹙着,难掩愁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垂头满怀心事地看着脚尖,到再次抬头,如来发现自己已经落后北冥浩天不少。
“师兄……”无由的慌张令如来焦惶不已地拔腿追上去,心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心痛的毛病不适时地发作,如来不由得苦笑起来。
右手抓紧胸口,他深呼吸一口气,逞强地追上去。才跑了几步,终是忍不住渐渐加剧的心痛,双膝一软,痛得捧着胸口蹲在地上。
“师兄……”无力而细碎的声音传不到北冥浩天耳中,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看着他的背影越缩越小。如来忽然想起十年前,北冥浩天将他留在布达拉宫的情景。
师兄又要走了,把他独个儿留下来,把他丢弃……
脑海刷地一片空白,视线模糊不清。
心痛,很痛,很痛,像被千成万剐一样,如来再也分不清痛楚是源自生理上,还是其他。
无力的身躯颤抖着,接着,颓然而倒,袒裎的右肩沾上地上灰尘的前一刻,一双永远坚定有力的手伸出,俐落地将他拉住。
“心又痛了?”及时回头的北冥浩天,抓着他的手,将他拉起来,当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时,不由得诧异起来。“你哭了……为什么哭?有痛得这么厉害吗?”
如来没有回答,在大片水雾中,迷离的眼睛看不清北冥浩天脸上的表情,却听到他骤然尖锐紧张的嗓音,感到从相贴的手腕上传来的炽热体温。
突如其来的安心,没有道理的委屈,倏忽之间,盈满心头。心脏的剧痛转化为另一种更可怕的疼痛,就像被粗糙的沙纸在最柔软的地方磨擦着,滚烫如火地一直漫延到四肢,到喉头,叫他窒息。
双手紧紧抓着胸口与喉咙,如来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眼角的泪珠,越掉越急。
久违的泪水滴到手背,带来炙热,看着他脸上凄切的表情,北冥浩天有点明白过来。
北冥浩天没有说话,只是将他拥紧,走到路旁的长椅坐下,静静地等待他的痛苦平伏下来。
痛苦的抽动,变成细细的喘息,有如狂风怒涛般的心悸退去,只余轻轻的涟漪。如来曲膝卧在长椅上,头枕着北冥浩天的大腿,树绿草碧,带来片刻的宁静。
如来只愿此刻不变,却知道世上没有永远不变。
解开缠着长长发辫的丝带,五指温柔地梳过散开有如黑瀑的长发,垂眼,看着如来眼角上尚沾着的一点湿意,北冥浩天的眼神柔和下来。“为什么哭?”
“因为……”怕你再次丢下我,更怕失去你--这样的话,如来如何说得出口?只能咬着唇,不发一言。
“不说就罢了!”北冥浩天压下眉头,把手收起来,淡淡地说:“起来吧!今天你是主角,迟到就太难看了。”
眷恋的温柔突然消失,看着他将手收起来,贴近的身躯渐渐远离,如来的心再次难受起来,像被一双巨手紧紧的捏着,压迫着。
看着他已经站起来,却只是在长椅前伫立着,一动不动,已经走了两步的北冥浩天不得不停下来,“怎么了?”
“师兄……我……”如来迟疑地看着地面,干咽了几口后,才鼓起勇气,从喉头中吐出微弱的声音。“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没有立刻回答,北冥浩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深邃,带着猜度意味的眼神令如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脸羞得红起来的时候,北冥浩天终于动了,转身,默默地拉着他的手。
手被拉起来,被厚实的掌心整个握住,连他的心也好像被包裹起来。
上下扇动着眼睫,淡淡的幸福充斥心头,两人手牵着手,走到最近的地铁站,就像无数普通人一样,在拥挤的月台上候车,再坐上地铁。
“死老太婆,这个位是我的,滚开!”
“喂!你为什么将手伸进我的袋子里?有贼!有贼呀!”
“你干什么摸我?变态!非礼!”
“妈的!你撞到我了……又撞?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争执、偷窃、非礼、拳打脚踢,甚至有人从衣袋里抽出小刀来,他们停留在每一个地方,所有人就像疯了一样。
如来知道,是身边的北冥浩天正散发出一种不悦的阴暗的气息,影响着他以外的所有人,勾起他们心底的丑恶。
他没有说话,在月台上静静地站着,在车厢中默默地坐着,无论四周有多凌乱,有多吵闹,他都装作看不见,听不到,只有一双乌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北冥浩天的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