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门铃响时,他正将炉子熄火,自厨房门后伸长颈子,有些疑惑会是何人来访。管理员吗?或者……难道是她?
打开门,见到来人果然如自己所预期。这次她没抬手招呼,因为她手上端着个盘子,盘上还冒着热气的是……炸猪排?
“嗨。”她将盘子递上。“请你吃。”
他伸手接过,因出乎意料而有些愣愣的。“谢谢。”
“炸猪排算是我的招牌菜,所以味道应该还不赖。”
他眼睛盯着手上的盘子,内心五味杂陈,错愕、惊讶、困窘、高兴,外加一点感动;但说来说去,能表达的还是只有那句:“谢谢。”
炸猪排,金黄酥脆的炸猪排,睽违已久的炸猪排……欢乐无限的炸猪排啊。
“你在煮东西?”她仰头嗅嗅。
“对。”
“不然这样,你把你今晚的菜色分一点给我当作交换。”她扬扬下巴。“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很不好意思白白受惠,不过你其实不用有这种反应,因为那猪排是你出钱买的。”
话不是这样说──他本来差点要这么接话,但想想这根本没什么好争论,因此只是很简单地说:“你等一下。”转身进入厨房。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个小木盘走来,盘上有个茶碗,那是……
“茶碗蒸?”
“对。”
认识的男人个个远庖厨,他是第一特例,因此她很有兴趣地垂眸打量茶碗。“可以研究一下吗?”
他有点奇怪,但没阻止。“请便。”
她接过茶碗,掀开碗盖检视内容,神态流露赞叹。“你的蒸蛋表面光滑得好像护肤杰作,真有一套;不像我的蜂巢蛋,简直像用变种鸡蛋做的。”
“没什么,只要运用一些技巧就行了──”他戛然止话,双眼微瞠,单手半捂住难为情的表情,不敢相信自己竟为这种小事感到得意。
在他心中,茶碗蒸跟炸猪排的料理段数可是level 1比level 99,眼前的情况不止像在鲁班门前弄大斧,简直像要跟鲁班单挑。
没发现他的突然沉默,她又问:“你除了茶碗蒸还会什么?”一人独居烧菜最怕吃不完,因此总不能准备很多菜色,如果能跟别人交换……嗯,光想就觉得美妙。
他当然不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尽力背出自己那写不满一页的食谱:“蛋包饭、蛋炒饭、时菜炒蛋……荷包蛋、白煮蛋……”
她偏头瞅他,眼底掠过笑意。“你是喜欢吃蛋还是只会做蛋?”
他停顿了两秒。“都有。”
“那你会不会蚂蚁炒蛋?”
这次是足足五秒。“那是什么?”能吃吗?
“就是肉末炒蛋,跟蚂蚁上树里的蚂蚁一样。”
“你取的名字?”
“我发明的菜。”
他点点头。嗯,她取的名字。
她脑中陡然蹦出一个想法,脱口问道:“你该不会有生肉恐惧症吧?”
他没说话。于是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怪不得。陶菲菲……我是说住我对面的邻居也是这样。”其实她还是不太懂为什么有人不敢料理生肉;照陶菲菲的说法,是因为血淋淋的很恐怖,连想到要碰都会发毛。“能告诉我具体原因吗?”她很感兴趣地问。
他头一次仔细思考起,最后得到的结论是:“很难用言语说明。”顿了顿,好奇地问:“你那位邻居是怎么解释的?”
“喔,那是个可以长话短说的故事。她家以前养过一只猫,从小时候开始养的。某年暑假,她弟带了他女友托养的小白鼠回家。有天下午,她从房间走出来,发现老鼠从笼子里跑出来了,而猫就站在它正前方看着它。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抢救小生命,老鼠动了动,猫就逃了。”
“猫?”就逃了?是她说错了还是他听错了?
“对。”
那肯定的语气使他一时以为自己才是逻辑错乱的那个。“你不觉得奇怪?”
她想了想。“是满奇怪的……老鼠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下次再问陶菲菲好了。
“……好,猫逃了,这跟生肉恐惧症什么关系?”
“家猫从小娇生惯养,所以不会抓老鼠;她从小没进过厨房,所以不敢料理生肉。”
好像有点道理。他正在沉思,却又听她一语打破:
“可是这个理论有漏洞。”她指向自己。“因为在我搬出来住之前,我全家没一个人会进厨房,除了帮佣的陈妈。”
他有点惊讶外加无话可说……最后决定离题:“你很喜欢作菜?”
“算喜欢吧。心情好的时候,我喜欢炸点东西。不过我只学自己爱吃的菜。”
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浮现之前曾与她一起出现的食物,炸猪排、汉堡肉、炸鸡排、大蒜面包、蛋饼……
“为什么那次你会为我多准备一份薯饼?”当他意识到时,话已出口。
“喔,因为你每次都一直盯着我那份,一副很想吃的样子。”
“……是吗?”
“是啊。”
“但是在你家门口那次,我真的没有想吃脆笛酥。”总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是吗?”
“是的。”
哔……炉上烧了很久的开水壶自厨房内发出刺耳尖鸣,像在抗议他们的对话比它的单音还缺乏创意。
她识相地略一颔首。“那我走了。”顿了顿,又留下一句:“对了,如果你想吃炸猪排,不一定要自己动手,很多地方都买得到。”
“我知道。”他已后悔了,很多次自己竟敢妄想自制。
跟她道别后,他锁好门走向厨房,看见开水壶下通红的火源,不觉想到她方才说:“心情好的时候,我喜欢炸点东西。”
那心情不好的时候呢?扭熄了火,他忍不住好奇地想。
只是还真有点难想象,她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拉开碗柜拿了双筷子,他夹了一小块猪排入口,细细品尝。
嗯……好吃。胸腹间那暖烘烘的感觉,他想,是来自食物的微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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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用了一顿充分满足口腹之欲的晚餐,当晚好像该能安然入眠,进而一觉到天亮,可惜这并非定理。
床头的闹钟还没响,他已自动醒了。不同于以往的是,时间为早上六点半。
比平时早起十五分钟的原因,是他作了恶梦。从以前开始,每碰到会使他困扰的事,隔天早上他通常会在恶梦中醒来,不过这恶梦的案例比较特别就是了。
在阴森森的迷宫里团团转──说穿了只是个老套到不行的恶梦,而且……根深蒂固?嗯,大概可以这么形容。当年踏入现在的工作领域不久,他遭逢一些挫折,那梦从此潜伏在他体内,偶尔苏醒一回,却找不出什么原因;而他早已习惯,也习惯在醒来后喝一杯浓茶强迫自己清醒,即使他非常不喜欢那苦涩滋味。
走到厨房泡好一杯茶,等待它变难喝的期间,他趁机梳洗一番。
叩、叩、叩、叩。
听到敲门声时,他刚穿好衣服走出卧室,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抬头看眼壁钟,猜想门外的访客是顾虑自己这时间或许还在睡,因此没选择按铃。
打开门,有点意外又有点料到似地,见到孟蕴真。
“早安。”她说。
“早安。”
“我想你现在差不多也要下楼运动了,所以来告诉你一声,健身房的门有问题打不开,要晚点才会有人来修,不用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