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一番好意,要帮如君争取留下来的机会,但这猜测却大大地偏离了她的来意。
也罢,就当作是话题的引头吧!反正只要常管事走出议事厅,她也许就有勇气提问了——虽然就连她也很怀疑,自己是否真有这份能耐……
常管事带上门离开了议事厅,如君则在男人的冷眼下,慎重地将手上写满字的纸张呈上,还奉送一抹羞怯的浅笑。
他接过纸张端详了会儿,冷酷的表情便有些松动,总是紧抿的薄唇更有微微上扬的趋势。
上头的字迹歪歪斜斜,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那些是图或是字,但光看那股将整张纸写得密密麻麻的认真劲儿,便教人不由自主地感觉,那个写字的人儿,很是可爱……
猛地惊觉自己居然看着她那张鬼画符似的丑宇也能出神,齐烨没来由地一阵恼火,脸色更显冷鸷。
“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出去了。”他将纸张推开,别过头,要自己专心检查帐目是否有遗漏错误,却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心来。
这一刻,嚣张地占据他所有思绪的,竟都是她那认真得近似执拗的扭曲字体,和她讨好的腼腆笑颜。
“等等,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找你商量……”他说变脸就变脸,如君压根猝不及防,只能仓卒地想要说明。
但恼羞成怒的男人完全不给她解释的机会,颀长的身子一拔起,健臂一拉、一推,转眼之间,她就给俐落地扔出议事厅了。
她还在晕头转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际,一道满是戏谑的娇稚嗓音便从右边偏下方之处飘上来——
“怎样,你问得如何?”
如君转头一看,果然是齐维那个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小鬼头。她不怒反笑,却用同样阴恻恻的语气道:
“你爹说……准备抄史记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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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长工正奋力地扫着越积越厚的枯叶,就算天天清理,隔日院子里、长廊上,仍是会再落满一地的枯黄。
如君缓缓走向议事厅,手里极为慎重地提着一个食篮,篮内装着她精心熬煮的鸡汤,当然,是特地准备给齐烨补身子用的。
尽管那一日,她被冷漠无情的夫君给一把推了出来,但头昏脑胀的同时,却也让她想通非常重要的症结——
没有错,她嫁的这个男人确实态度冷淡,不喜欢自己黏缠着他,更不希望她常常出现在他眼前,那么,她就真打算一辈子在他面前隐形么?
她不晓得其他人嫁人夫家后的情形是如何,但想必没有人是从一开始就顺顺利利,然后一路幸福美满到老的。
就像她家的爹娘一样,大伙儿一定都会经过生疏冶漠、意见不合、大吵特吵等种种不顺利,感情才会更加融洽坚笃。
她的愿望还是有机会实现,只是她太快放弃希望、太早弃械投降了。他们还有好几十年要一起过,多得是时间慢慢改变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提高手中的食篮,想像未来两人儿孙成群的画面,忍不住绽出一抹期待憨傻的微笑。
“你怎么又来了?”冷不防地,男人那沉浑冰冷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听见他明显带着拒绝的语气,如君没有退缩,讨好地干笑两声,捧高食篮。
“最近天候越来越冷了,我特地熬了鸡汤要给你补身体。”她刻意别过目光,有些害怕看见他鄙夷不屑的神情。“我熬了很久,把肉熬得很烂很入味,还把油腻都捞掉了,很爽口的……”
她迳自低头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注意到齐撵眉间的皱摺越来越深。
上回是皮薄馅儿多的包子,上上回则是香酥油亮的烙饼——他不得不承认,她不仅对孩子很有一套,手艺也很好。但这女人近来频频对他献殷勤,到底是在安什么鬼心眼?!
“拿走,我最讨厌喝鸡汤。”他皱紧眉头,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让开,我没空跟你胡闹。”
“咦?你讨厌?可是——”可是她明明听常大娘说,他最喜欢鸡肉啊……如君被他这么一阵抢白,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对、对不住,我下次会改进。”
不可讳言,听见他那样冷冷地指责自己“胡闹”,还用一副不信任的怀疑眼神睨着她,她心里还真是不好受。但如君安慰自己,一切都只是开头而已,等到爷儿终于了解她的苦心,这些辛劳就都值得了。
她还想有下次啊!齐烨突如其来地感到厌烦,蹙眉沉声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我没有什么目的啊……”没想到男人会如此猜忌编派自己,她紧咬下唇,无辜地辩白。“我只是担心你忙里忙外,没有时间好好打理吃食,最近天候又不好,才想帮你补身子。”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吧?他讥讽地扯扯唇瓣,压根就不相信她别脚的说辞,冷眼觑着她看似心虚的慌急模样。
成功地收服了小财主后,就向天借胆地把主意打到他这个大财主身上来了?这丫头未免也太自不量力。男人嘴角上扬的弧度加大,眸底却是一片冰漠。
枉费自己初遇她时,还相信像她这样单纯天真的乡下小姑娘,会和“那个”贪婪淫荡的女人不同。现在想来,他自己才天真得近乎愚蠢吧!
“不劳夫人费心。”他从薄唇间逸出一声冷笑,口中吐露绝情的字句。“我说过多少次了,你的职责是只要好好守着维儿就奸。其余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操烦!”
语毕,他仿佛连再多看她一眼都嫌厌恶似的,头也不回地推门踏入议事厅内。
如君愣愣地望着他那决绝的背影,一股尖锐的疼痛刺入胸膛,教她几乎无法压抑涌入眼眶的泪水。
跟在男人身后的常管事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幕。现下主子撂下伤人至极的狠话就跑掉,常管事为难地望着垂下螓首、泫然欲泣的夫人,留也不是、回避也不对,尴尬得要命。
“那、那个,夫人啊,爷不是故意对您那么冷淡的。”未了,常管事还是选择留下来安慰她。“因为……因为前任夫人的缘故,爷对您难免多了些防心,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您的!”
“谢谢你,我没事的。”如君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很感谢常管事的体贴。 方才齐烨那全然不留情面的言语态度,确实深深刺伤了她,但仍不足以让她退却。
结为夫妻的两个人,相敬如“冰”也是过一辈子、鹣鲽情深也是过一辈子,若是靠她努力不懈,就能得到更好的结果,为何她要软弱地甘于现状?
“如果不麻烦的话,是否可以请你帮我把这盅汤拿进去?也许过些时候他饿了会想要尝尝看。”她眨去眼里的湿气,笑着将食篮交给常管事。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要爷喝几口的。”常管事点点头,十分佩服她的坚强与毅力,立刻决定要支持她到底。
如君感激地一连道了几声谢,方才踩着有些沉重的步伐离去。
望着她脆弱纤细的背影,常管事无奈地叹了口气,推开木门走进议事厅。
“那女人拿了什么收买你,让你在门外磨磨蹭赠不肯进来?”
甫一踏人厅内,男人刻薄嘲讽的话语便飘了过来。常管事数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为她缓颊。“爷,其实夫人真的很有心,我想她应该不是什么心肠歹毒的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