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影响是难免的,毕竟一大堆自诩尊贵皇子手下的走狗在城里横行,吃食花用都不付帐,瞧见貌美的年轻姑娘就掳回府去,大伙为明哲保身干脆就躲在屋里不上街,那几日生意是冷清很多。不过没多久诈死的那位宰相突然冒出来,将皇城整肃得干干净净,城里走狗少了,人潮回来了,日子又一如往常。”
经营饭馆最容易听见这类小道消息,客倌们在茶余饭后总爱讨论上几句,城里近来最流行什么,哪家儿子出类拔萃,哪家老爷迎了第几房小妾,饭馆里都能首先得到消息。
一听见“宰相”两字,正捧着烤鸡在鼻前用力吸香味的皇甫小蒜停下了动作,虽然没转过身加入他们的话题,却拉长了耳朵在努力听。
“但……说不定又要乱了。”十九叹口气,摇头。
“怎么说?为什么又要乱了?”皇甫夫妇都有疑问。
“据说那位宰相又快死了。”
“什么?!”皇甫小蒜跳起来,“十九叔叔,你在说什么?什么叫那位宰相又快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死?!我明明、我明明把他从头到尾都治得好好的,他、他已经好了才对呀!”她揪着十九的衣襟边问边激动地摇晃他。
“好像是相思成疾。”这是他在饭馆里听来的。“他被人抛弃,日夜茶饭不思,想出病来了。穆相府四处张榜,聘求医术高超的大夫救他一命。”记得饭馆里几名姑娘客倌这么说时,还为宰相的悲惨遭遇痛哭失声。
“他、他……”
皇甫小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掉头就朝屋外狂奔而去,速度虽不快,但不难看出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大哥、嫂子,这是怎么回事?”十九一头雾水。
“不妨事不妨事,她有事忙去了。”小蒜亲爹不在意地摆摆手。
“十九,晚上要留下来和我们一块用膳哦。”小蒜亲娘和自家夫君一样的悠悠哉哉。
“可是她哭着跑出去了……”十九似乎成了屋子里唯一担心皇甫小蒜的人。
“来,十九,喝茶。”
“但……”
“还有瓜子哦。”小蒜亲娘笑吟吟地倒满一盘瓜子,准备边嗑瓜子边磕牙。难得回来一趟,她还有很多话想问十九哩。
“可……”
“十九,别客气。对了,家里的小毛头们都好吗?”
“……”
他很确定,这对爹娘完全不在乎皇甫小蒜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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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无疾——你不要死——”
哀哀切切的哭声从城外延续至城内,仿佛走失的稚儿呜咽哭着找爹娘,可怜兮兮,不是惊天动地也没有震天价响,有的只是奔跑得好喘好喘,又要哭又要跑的吁吁抽泣。
“穆无疾——”
她哭了一路,哭到声音都哑了,她根本不是靠双眼在认路,她的双眼光是哭泣都来不及了,毫无余力去忙其他的事情,豆儿大的泪珠倾巢而下,占去所有视线。
孤伶伶的月儿陪伴着她一步一脚印,当她靠双腿走到穆府,已近深更。
“穆无疾——穆无疾——”她敲打着穆府赭红色大门,砰砰声比起她气虚的哭喊还要惊人。“穆无疾——”砰砰砰砰!
捶红了小拳,拍红了掌心,终于有脚步声前来应门,两片厚重门板咿呀拉开,灯笼的烛光照亮她的小脸蛋。
“皇甫大夫?!”
皇甫小蒜推开来人,一点也无心去看来者何人,更没功夫和任何人多说半个字,她直奔穆无疾的房舍——她知道他睡在哪里,穆府她熟透了!
拍开房门,她直直往床榻上的隆起扑过去。
“穆无疾|!我回来了,你别死!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你喜欢小孩,我就生好多个小孩给你,你起来!我不准你就这样死掉呜——”
“你可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
衾被缓缓掀开,露出穆无疾那张气色红润健康无比的俊颜。
她善观气色——就算是个不谙医术的人,也瞧得明白这是一张多么健壮无恙的脸!
“你——”
她捉住他的手腕,探到好脉搏,惊讶地瞠圆眼看他。
相思成疾?哪里有呀?!
被人抛弃,日夜茶饭不思,想出病来了?哪里有呀?!
“你骗我!”本来就在淌泪的双眼像被凿开了涌泉,蓦然冒出大量泉水,止也止不住!
“你不也弃我于不顾?”彼此彼此。
“你怎么可以用死来骗我?说什么相思成疾茶饭不思想出病来……你明明知道我会多担心!你明明知道的!”她一点也不想忍泪,她又气又恼又安心又大松口气又鼻酸又喉痛脚也痛得几乎无法站立,她吼完,哭得更大声。
“你为什么以为我是在欺骗你?思念用肉眼瞧不见,所以就能全盘否定它吗?你又如何认定我没有相思成疾?你告诉我,相思病的脉搏应该是怎么跳的?你告诉我,相思病的气色应该又是怎么样的?最后别忘了告诉我,相思病最终寿命还剩多久?”
“那个……”医书上当然没有记载。它虽然是病,却又不是病,有人能在短短几个月内自动痊愈,也有人会病上一辈子,无药可医、无穴可灸、无法可救,它是怪疾,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医者敢拍胸脯说能治疗的棘手怪病。“那个谁知道呀!我只知道你欺骗我!”
“小蒜,是谁曾与我在湖畔立誓,说在十年后要陪着我一块泛舟赏荷?又是谁曾让我亲手为她戴上玉指环,承诺成为我穆无疾的妻?更是谁说想当我心里的那个人,那个让我魂牵梦萦心心念念的人?是你,但是你却欺骗我。”
“我……”她无从狡辩。和他相比,她才是那个说了最多谎话的人,完全没法子指控他半句话。
“无妨,我会原谅你的。”他摸摸她的脸,为她将泪痕拭得一干二净,看见她哭得红肿的眼,他倾身吻吻它们,比她更舍不得。
方才才擦掉的眼泪立刻又蓄满流下,他的唇徘徊在她眉眼之间,每寸肌肤都印着好浅好浅的啄吻。她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他却还肯原谅她,他这么包容人,让她更是歉疚不已……
钪钪。
她隐约听见了怪声,不过此时她被穆无疾吻得有些昏昏然,无暇顾左右。
钪匡匡钪匡匡匡……
不是错觉,她真的听见了,像……铁制品摩擦的声音!
对,就是铁炼铁铐铁什么的——
喀。喀。
两声更怪异的声响近在咫尺。
穆无疾轻抚她的脸颊,又爱不释手左右各啾一下才拉开两人距离,从床榻上起身,皇甫小蒜原本要跟进,却发觉自己下不了榻——
“咦?!”举起双手一瞧,她竟然被两道铁炼给牢牢锁在床上。“这、这是做什么?你把我铐起来做什么?!”
“用你聪明的小脑袋想一想。”他站在床边俯觑她一脸通红。
“你、你、你想把我绑在床上一直做一直做一直做做到我肚子大起来再也没有理由逃走只好认命替你喂孩子生孩子喂孩子生孩子喂孩子生孩子?!”她惊呼,凭直觉猜测。
他赞赏地给她一抹笑颜,很高兴她还不笨。
“因为这件事是你心里最介意的一件。你并不是不喜爱我,也不是不想和我执手相伴,你只是迟疑不决罢了。那么让我推你一把,那时你会知道自己的死命挣扎是件多浪费时间的事。”
“万一生出不好的孩子,你不会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