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实不必给我任何回礼的。”金安琪尽力忍住澎湃的情绪,冷静回道。“我就算是送你帽子,也是用你的钱。”她没有任何功劳。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的话让辛海泽非常生气,她又看轻自己了。
“这是事实。”不说,并不等于没有发生。
她原本可以不必这么穷的,她还是有些财产,有些她母亲留给她的珠宝,那也值不少钱。要不是她父亲太冷酷、太贪婪,把她所有财产、珠宝全部搜刮光,她也不会连一顶帽子的钱都拿不出来,结果到头来还是他自己付钱,她却厚颜无耻地拿他的回礼。
“安琪!”
“我是个穷光蛋。”她很高兴他送给她笔,但她着实忍不住心中的挫折感,为什么她必须这么穷呢?
“我不许你看轻自己──”情急之下,辛海泽双手抓住金安琪的肩膀,想将她摇醒,别再陷入自怜的情绪,两人不期然近距离接触。
他们互相凝视,眼神在空中擦出热情的火花,照眩了他们的眼睛,也炸碎了他们的理智。
他们不自觉地互相靠近,再靠近,直到两人的呼吸几乎融在一块儿,嘴唇几乎彼此贴近……
“太太,茶泡好了,可以准备喝下午茶了!”
很不幸,当他们好不容易才跨出第一步,姆妈不识时务的打扰又让他们退回到原点,白白浪费这次机会。
“饼干我也准备好了,就放在院子里面的小餐桌上──咦?老爷,你回来啦!要不要和太太一起喝下午茶?”说姆妈不解风情,倒还很会帮金安琪创造机会,竟然主动开口邀请辛海泽留下来喝茶。
“不必了,我只是回来──好吧!我和太太一起喝茶。”他原本想拒绝,但在金安琪期盼的眼神下硬是改口,姆妈也替他们高兴。
“太好了,我再去帮您准备一套茶具。”
星期五的下午,天气非常之好。
辛海泽和金安琪两人悠闲地在院子里头喝下午茶,两人不时互相偷瞄,不时不经意的凝视,气氛非常融洽,心也更贴近一些。
第六章
和辛海泽相同,金安琪亦非常珍惜辛海泽送她的万年笔,时常拿出来把玩。
她念大学的时候也有一枝万年笔,还是派克牌的。后来被她不小心弄丢了,母亲原本想再帮她买一枝新的,但怕被她父亲发现,也就作罢,至今她仍时常想起那枝小金笔,它陪伴她度过最快乐的时光,她永远都会怀念它。
不过,现在她更喜欢这枝威迪文牌万年笔,因为这是辛海泽送给她的。
将白色雕花万年笔高高拿起来摊在光线下,金安琪多希望他的心也能像笔身一样亮透,一样清晰可见。
他们总是无法畅快表达出彼此的感情,也不知道彼此的心事,但他们却是夫妻。
安琪,妈咪要你以后嫁给你所爱的男人,不要学妈咪,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那就像恶梦一样。
耳边响起母亲临终前的遗言,金安琪比谁都更能体会母亲心里面的痛,她为了家族牺牲,结果换来恶梦般的生活,直到她死后,都不能从这恶梦里面解脱,牌位还得遭受她丈夫威胁。
重重吐一口气,金安琪不敢想象,万一她母亲要是知道,她居然又走回她的老路子会怎么想?恐怕做鬼都不会安心吧!
问题是她的对象与母亲不同,所受到的待遇也不一样。她母亲被她父亲视为粪土,她却被辛海泽小心呵护。
只是,呵护归呵护,她却不明白他的心里到底怎么想,他对她有感情吗?他当初为什么买下她?这些都像是谜一样终日在她脑海中盘旋,理不出头绪,她真希望能够早日找到答案。
许是想得太入神了,金安琪的手竟一时没拿稳,威迪文万年笔当场掉落在地上。
“糟了!”金安琪尖叫,赶忙蹲下身把笔捡起来,检查笔有没有受伤。
“发生了什么事,太太你怎么叫得这么大声?”姆妈听见金安琪尖叫,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赶快赶来客厅一探究竟。
“我的……我的笔尖坏了。”她欲哭无泪地看着18K金笔尖,都开岔了。“海泽送给我的万年笔被我摔坏了,该怎么办?”
他才送她不到两天,就被她弄坏了,她怎么对得起他的心意?
“没关系,可以拿去修,不打紧的。”吓了她一跳,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摔坏笔。
姆妈拍拍胸口压惊。
“要拿到哪边修理?”对金安琪来说,这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这等于糟蹋了辛海泽的心意。
“拿到四马路修理啊!”姆妈说。“那儿有好多修万年笔的摊子,看是笔头坏掉啦,或是里头的零件掉了,都有得修,都找得到零件的,不怕。”
“真的吗?”金安琪总算能够放下心来,她还以为没救了呢!
“那我现在马上拿笔去修,麻烦您帮我叫车。”金安琪心急如焚,立刻就想修好万年笔,只见姆妈一脸为难。
“但是现在我正在忙,恐怕不能陪你去哪!”姆妈负责的事情不少,除了家务之外,厨房的事情也得忙,辛海泽特别爱吃她烧的菜。
“我可以自己去,不用您陪。”她不是易碎的洋娃娃,做什么事都要人陪,她可以照顾自己。
“要不然我打电话请葛小姐陪你去,你稍等一下──”
“颜妈,我自己去就可以了,请您别忙了。”金安琪坚持不麻烦别人,姆妈只得放下电话。
“不是我喜欢多事,太太。”姆妈也很无奈。“而是四马路那边有些乱,虽然你去的是东段,但难保不会有西段的小混混跑到东段去,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哪!”
四马路算是全上海最具特色的老街,东段是文化街,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都在那儿,是文化用品的集中地,极为热闹。
西段是妓女窟,一入夜,就成了红灯区,妓女、寻芳客、流氓、混混全在那个地方出没,也是同样热闹得很。
所以说,姆妈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虽说现在是大白天,但也有闲来无事的小混混,喜欢在大白天出来闲逛,就怕遇见这些无赖。
“不会的,颜妈,我会尽快回来,不会有事的。”金安琪了解姆妈的顾虑,但她个人认为这是多余的,她只是去修笔,不会待到天黑。
“太太──”
“请帮我叫一辆出租车,麻烦你了。”无论姆妈说什么,金安琪都一定要去,姆妈只得叹气。
十分钟后,出租车就来洋房将金安琪载走,她也如愿找到修笔的笔摊。
“师傅,我这枝万年笔的笔尖歪了,请您帮我看一下。”修笔的摊子还真不少,她从中挑选了一个看起来最有经验的老师傅,他一瞧见她的笔,眼睛都亮起来。
“小姐,您这枝万年笔可真是漂亮,值不少钱吧?”老师傅左看看、右翻翻,并且把笔举高让阳光照透它的笔身,看得金安琪挺担心的,好怕他会把笔摔坏。
“我不知道,是我丈夫送我的,我并不知道真正的价钱。”她答。
“错不了的,少说也值个一百二、三十元,或许还更多哩!”这做工、这厂牌,一定要这么多钱的。
金安琪闻言倒抽一口气,那不就等于一般工人三个月的薪水吗?这下子更坏不得了。
“请问,有办法修吗?”金安琪焦急地问老师傅。
“得再仔细检查才知道,您稍等一下。”老师傅也没有把握能够修好,损坏得太严重,笔尖都分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