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不出声,使劲切割着面前的牛排,沉重的心情让她有种可口的牛排硬如石块的错觉。
“初雪?”迈克发现她的异常。“你怎么了?不喜欢这牛排的味道吗?不用勉强自己吃,我让他们换过。”
她摇头,突然说:“在北海道,家家户户都不装抽水马桶,你知道为什么吗?”
话题转得飞快,他有些措手不及,直觉问,“为什么?”
她扯着要笑不笑的脸,“因为冬天太冷,马桶里的水一下就结冰了。”
迈克蹙着眉,“那,上厕所的时候怎么办?”
“用便池啊。挖得又深又广,人就蹲在上面。”
他想像不来那情况,而且觉得初雪很反常。
“很脏、很不舒服对吧?”
迈克蹙着眉,略过这个问题,反问她:
“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他们现在在吃饭耶。
因为她要回北海道过年。本来,她多希望迈克能和她一起回去,可是照这情形看来,是不可能了。
“因为,我在想我们之间的不同。”
迈克感觉愈来愈不安,而且开始感到害怕。
“初雪,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梦想,你知道吗?”
“梦想?”
“从小,我就好羡慕爸妈之间的爱情,我发过誓,要像爸爸妈妈一样,找一个能吃苦耐劳的男人,陪我回北海道,一块儿养鸡、种田,一起相扶到老。”
养鸡、种田?迈克光听就觉得很辛苦。
“移居北海道呀,我想没问题吧。”
“北海道很冷。”
“有暖气机呀。”
她闭一闭眼,咬了咬唇,“迈克,如果我要求你,和我回北海道,不请佣人、不装抽水马桶,你用自己的手栽种……”初雪说不下去了。她每说一句,迈克的眉就多皱深一点,看得她的心愈是抽痛。
“为什么要那样辛苦?”他不懂。“初雪,我们就算移居北海道,还是可以请佣人,请大量的,让他们来为我们栽种西瓜、青苹果,我们只要坐享其成就好。我们也可以在冬天冷得受不了时,飞回东京来。”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不懂一起同甘共苦的甜,不懂摘采亲手种的瓜果时的直口悦,不懂……
“我是不懂。我明明有能力让我们都过最舒服、最惬意的生活,你何苦要选择最艰难的?”
她沉默半晌,然后哽着声音说:“迈克,我们到这里就好,好不好?”
“你说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近乎勇敢地说出来,“我要和你分手。”
迈克大大震动了一下,跟着猛地立起来。他行动得那样剧烈,使得高背椅一下翻倒,发出碰地一声大响。
初雪有些被他吓到,她震了下,脱口,“对不起。”
迈克抬手阻止她说话,“等一下,你先告诉我,你刚说,”他深吸一口气,“你重新再说一次可以吗?”
这是第一次,他用这样礼貌的问句。他出家富贵,向来自恃甚高……
“我说,我希望我们就走到这里。”她讲得好慢好慢,慢得让他一颗心吊得老高。“到这里,我想,我要和你分手。”
“就因为我说不亲手种西瓜?”迈克冷静地问。
她愕然抬头,梗声不语。
“说啊!要分手总有理由的,判我死刑前至少应该告诉我原因。说啊!我有哪里做得不对、不好,让你再也受不了?”随着一声比一声大的话声,他挥出的手正巧扫到酒杯,艳红的酒液洒在洁白的地毯上,触目惊心。“说啊!”
初雪重重地弹跳起来,“迈克,你不要这样……”没见过如此失控发狂的迈克,她真被吓到了。“你听我说……”
“我就是要听你说,你说,我洗耳恭听。”
“你不要这样,相处超过三个月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之间的不同,我们根本来自两个世界,像天与地,云与泥,飞鸟和鱼。”
迈克瞪着她,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是真的。”初雪叹息似地呜咽道,“越相处,我越能发觉我们之间的不同。你从来不在乎金钱,花钱如流水,无法想像会有人舍不得花一百元喝一杯咖啡。你习惯了冬天有暖气、夏日吹冷气,想像不来会有人在夏日热得像只狗吐舌头,冬天非得紧紧抱着别人,彼此取暖,才有办法睡着。”
迈克眉头愈蹙愈深,听她凄楚地又说:
“你不知道吧?我是因为没钱配新的隐形眼镜,迫不得已才回Lounge bar去拿的。其实在食盐水里泡了大半个月而没有清洗的隐形眼镜是不能再戴的了,可是我还是冒着可能吃亏的危险去拿,为什么?这就是为五斗米折腰的实例,这就是金钱的魅力,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迈克不等她归结,抢着说:
“这些都是生活上的差异,是不同的环境、背景产生的不一样,这都是可以被克服的。”只要我们够相爱。
初雪像是想笑,最后还是悲哀的摇摇头,“所谓习惯,就是日积月累慢慢养成的,一时半刻要改,哪那么容易?你现在会妥协,是因为你正喜欢我,但是终有一天,你会厌倦、你会受不了,你甚至可能会开始怀疑忍受我到底值不值得!”她伤心地、语气强烈地说:“我不要,我受不了那一天,你了解吗?”
“我不懂。”迈克断然道,“你刚刚说的全是假设状况,天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临!也可能没有那一天呢?凡事总得试过才知结果,这不是你告诉我的?”
初雪窒了一下,然后冲口喊道:“就算是我后悔了可不可以?我后悔了,行吗?”
“不可以。”迈克轻快地回答,“覆水总是难收。更何况,你应该没有这么胆小吧?”
初雪泪盈于睫,望着他,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久久,听见她幽幽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或许,是爱情让我懦弱了。迈克,就让我们到这里,好好的散,难道不好吗?我不希望到最后,我们要在怒吼、争吵、诅咒、痛恨彼此的情况下分手。我希望,最少我们还能保留一点美好的回忆。”
有很长一段时间,迈克定住不动,时间长得初雪以为他突然变身成木头了,他却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是从来没听过,很刺耳、很奇怪的笑声。
“平静吗?你以为我现在很平静?”
“迈克?”初雪怯怯的唤,不自觉后退一步。
“好好的散,哈……好好的……如果要走到这一步,当初我们就不要开始,岂不更愉快、更完美?”他火大的吼,“好好的散?笑话!你以为随便告诉我一个藉口,一个见鬼的理由,我会那么容易就放手吗?是这样吗?”
随着吼声,他双手撑在桌面,冲动地用手掀翻了桌子。厚厚的原木桌被翻倒,酒瓶、酒杯、牛排调味酱散落一地。
初雪惊呼一声,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迈克踢倒高背椅,冲歪沙发,把酒一瓶瓶砸向厚实的防音玻璃。迈克疯狂地捣毁室内的动作,触动尽责的警报器,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初雪不可遏止的跟着尖叫起来。然后,她看到迈克举起了那瓶他说酒柜里最佳的珍藏,她突然停止尖叫。
迈克在那一瞬间顿住动作,回过头来看她,初雪小脸上尽是惊惧害怕的表情,他僵直了身,然后慢慢的放下那瓶BIONDI SANTI。
警报器应该被佣人关掉了,室内有一段时间恢愎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