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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羽裳不满地嗔恼自己,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我叫童羽裳,羽毛的羽,衣裳的裳,今年读高二,比你大四岁喔。”

  那又怎样?

  少年撇撇唇,看得出来对她特别强调两人年龄的差异颇不以为然。

  “呃,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叫我姊姊,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他淡淡一句。

  “喔。”善意遭到冷漠的回绝,童羽裳不免有些发窘,脸颊微热。“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欧阳……”

  “欧阳俊杰。”

  “欧阳俊杰?好特别的姓,名字也很好听。”她微笑,再次释放善意。“嗯,俊杰——你爸妈一定希望你长大后成为社会的栋梁吧。”

  “哼。”

  她没听错吧?他在冷哼?

  童羽裳揪住秀眉。这小鬼也太别扭了吧?真难讨好!

  她咳两声,放弃了与他话家常的努力,回房取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圣经,决定直接完成父亲交付的任务。

  “你以前读过圣经吗?”

  他不吭声。

  “我相信我爸一定带你读过。哪,这本先借你看。”她不由分说地将圣经塞到他手上。

  他蹙眉。

  她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嫌恶。“我想想看,好,先读这段好了——智慧的价值无人能知,在活人之地也无处可寻。深渊说:不在我内;沧海说:不在我中。智慧非用黄金可得。”

  她凭记忆将圣经内文念出来。“约伯记第二十八章第十三节。”她微笑指示他翻页。“哪,你也读一遍。”

  “哼。”又是一声轻哼,这回,不屑之意很明显。

  童羽裳唇畔的笑意冻住。

  不必确认欧阳俊杰脸上的表情,她也能肯定他完全不想配合自己。

  这下该怎么办?她无奈地咬唇,明眸偷窥他一眼,却发现他嘴角微微勾着,似是在嘲弄她的不知所措。

  一股恼火倏地在童羽裳胸臆间烧开。

  可恶!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达成父亲交代的任务,不能让爸爸失望,更不能让这小鬼瞧不起。

  一念及此,她扬起秀颜,绽开一朵又甜又灿烂的笑花。“我知道读经很无聊,这样吧,我们用唱的好不好?”

  “用唱的?”欧阳俊杰扬眉,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

  “嗯,你听过〈爱的页谛〉吗?”她尽量热切地问。

  他眯起眼。

  她当他是疑惑,双手一拍。“没听过?好,我唱给你听。”

  清清喉咙,娇嗓柔柔送出。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她低低唱着,对自己的歌声,她是有自信的,在学校里,她常引吭带领同学们唱圣歌。

  唱毕,她温和地解释。“这首歌歌词是出自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好听吗?”

  他没答腔,深亮的眼瞪着她。

  她当他是觉得好听了,嫣然一笑。“那你跟我一起唱——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唱啊!”

  他瞪她,许久,粗声质问:“你不觉得自己很吵吗?”

  “什么?”她愣住。

  “我不想听你说教。”两道眉苇不悦地打横。

  “你——”

  “你耍宝够了没?可以放我走了吗?”

  说她耍宝?!

  童羽裳瞬间绯红了脸,又恼又窘,自觉少女矜持的尊严教他踩在脚下。

  他以为她干么委屈自己跟他勾勾缠啊?还不是不想让爸爸失望!何况她是一番好意,才想出以唱歌代替读经的法子,他居然嘲笑她?

  “弃绝管教的,轻看自己的生命;听从责备的,却得智慧。”她板起脸,引用圣经上的话斥责他不知好歹。

  他听了,冷冷一笑。“听智慧人的责备,强如听愚昧人的歌唱。”

  传道书第七章第五节!

  童羽裳征住,没想到眼前叛逆的少年竟然也能引用圣经讽刺自己才是愚昧的那个人。

  “舌头就是火,在我们百体中,舌头是个罪恶的世界,能污秽全身,也能把生命的轮子点起来,并且是从地狱里点着的。”她再次对他下战帖。

  “你们不要论断人,就不被论断;你们不要定人的罪,就不被定罪;你们要饶恕人,就必蒙饶恕。”他从容地反击。

  路加福音第六章第三十七节。

  童羽裳惘然,一腔愤懑之火,在听见这段圣经箴言后,忽地熄灭。

  他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啊,不但将圣经内文都背起来了,还能恰如其分地反驳她。反倒是她,白上了教会学校这么多年,竟学不会谦逊忍耐。

  “对不起。”她低声道歉。

  “什么?”欧阳俊杰眉尖动了动。

  “我刚刚……不应该那样论断你。”她苦笑,真诚地直视他。“我说,‘弃绝管教的,轻看自己的生命;听从责备的,却得智慧’,好像我自己多了不起,多有资格管教你,其实我也只不过是个平凡人……唉,我太自以为是了。”

  他默默看她。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堆积在他眼底的寒冰,静静融化了一角。

  “你真不愧是童老师的女儿。”半晌,他淡淡地评论。“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她茫然凝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

  奇怪,他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男孩啊,为什么她会觉得他难以形容的眼神就像看透了世情似的,蕴着某种沧桑的嘲讽?

  “你很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对吗?”他看透了她心底的疑问。

  她怔了征,忙摇头。“没关系,你不必告诉我——”

  “打架。”他打断她。

  “什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同班同学在我面前被打到重伤。”他面无表情地解释。“其中一个连腿都断了。”

  连腿也被打断?

  童羽裳惊恐地抽气,不敢相信。“可是……又不是你出手打的,你只是势单力孤,没办法救他们,对吗?”她下意识为他找理由。“那不能怪你……”

  “你没听懂我的话。是我下的命令,是我让人把他们打得半死。”

  “为、为什么?”

  “因为他们得罪了我。”冷冽的话锋,精准地切过童羽裳耳缘。

  她直觉抬起手,抚着微微发疼的耳壳,忽然觉得眼前俊秀的少年,全身上下,散发着某种说不出的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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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的父亲从来不带观护的少年回家的,那天是因为临时发病,不得已才让欧阳浚杰护送自己回来。

  那是偶然。

  所谓的偶然,代表着微乎其微的机率,几乎不可能发生第二次。

  她不可能再见到他。

  但,就在那个大雨滂沱的秋天夜晚,他们又见面了。

  那夜,雨点如流星的碎石,一块一块,以山崩地裂的气势破落地面,街道上的行人不论是撑着伞的、没撑伞的,都胆怯地躲到屋檐下,盼豪雨早些息了怒气。

  童羽裳也暂正在离家还有几条巷子的骑楼下躲着,一面背英文单字,一面无奈地眺望檐外苍茫的雨帘。

  忽地,一个纤细的身影闪过她眼前。他踽踽独行,不撑伞,就那样漫步在车来车往的街道上,任雨点往身上砸。

  是他!欧阳浚杰。

  童羽裳一眼就认出,那是几个月前曾在家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她心一动,不自觉地追随他的身影。

  这么大的雨,他一个人要走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不找片屋檐,躲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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