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高大无比的骏马和生平最在意的男子就跟在身后,裘暖当然会感到压迫。
后脑勺根本不必长眼睛,就能完全感受到他炯炯有神的目光。
骑在驴背上,她始终维持着直挺挺的僵硬坐姿,不敢回头、不敢乱动,就这样一路出了城门。终于到达小山丘时,她竟已腰酸背疼起来。
“就是这里?”他跃下马,举目望去。
“对。”她仍坚持坐在驴背上。
戚卫然仔细观察四周,发觉此处视野确实很好,地势高,位置佳,可以清楚看见城内建筑,也诚如她所言,似乎真的弥补了城外西座和南座望火楼的不足。
“你看仔细了,我可没有骗你,真的可以看得很清楚吧!”
从他的神情,她知道他已相信她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小小生他的气。
“这就是为什么我有时可以比望火楼还早发现火烧。”她再次大大强调。
他沈凝了一下,才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突然被一语戳破,她反而语塞。
他在树下坐了下来,举目眺望全城景致,夕阳落日。
“官府现正调查纵火案,只要有任何蛛丝马迹都必须厘清楚,毕竟能够顺利破案才是百姓之福──”他淡淡说道,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刻意跟她解释。“我必须在衙门的人找上你之前,先掌握状况。”
他的语气很平稳,态度却很认真,忽然间,她想通了一点。
他说的其实没错,能抓到纵火之人才是百姓之福。
查案本就不是军巡铺的任务,他实在没必要介入,如果官衙也对她有怀疑,或许,他先行查问她,是另一种保护她的方法。
有了这样的猜想,她就一点都不生他的气了,甚至还能理解他的作法。就算是她自作多情好了,在这一刻,她真觉得戚卫然好像还满关心她的。
“我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她急着翻下驴背说话,不意勾扯到背袋,袋里的字轴掉了出来,一路滚到戚卫然的脚边,整个摊了开来。
“金榜状元 裘任爹爹”八个大字,清楚映入他眼帘。
见戚卫然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字轴,裘暖一边捡起,一边随口说道:“我爹爹准备去参加科举考试,这是我特地做来给他送行时帮他打气用的。”
“看来,你还真的很爱鼓励人。”他语气有点酸。
知道她不是只为他一人做专属的鼓励字牌,竟让他感到些许吃味。
就算那个人是她爹也一样!
他以为她口口声声强调心目中的英雄……只有他一人而已。
“我爹爹考科举几乎考了一辈子,我怕他越考越失望,所以给他打气也是应该的。”她完全没留意戚卫然略带异样的神情,兀自讲得开心又自信。“我有信心我爹爹今年一定会金榜题名的──啊!”她忽然定住,两眼发直。
“怎么了?”
她指着前方。“那里有烟!”
戚卫然猛然转身,顺着望去,果真见到有一处在冒烟,他本能地从地上弹起身。
“赶快通知军巡铺。”裘暖同时有动作,奔向小驴。
“我去,你待着。”戚卫然飞跃上马背。
“那里是城外西村的方向!”她对着他策马离去的背影喊道。她其实也想跟他一起去,但她清楚知道,她执意跟去也只是徒然拖慢他罢了。
她可不能妨碍他工作!
裘暖叹口气,卷好字轴,小心收进袋中。咦?等等!
城外西村……
不就是她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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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暖骑着驴子,一路狂奔回家,果然见到她和爹爹相依为命、遮风避雨的小屋,已与邻屋一同陷入火海。
完了,她最宝贝的家当还在屋子里呢!
冒着火势,裘暖跨过屋后矮篱,从草丛里拖出十来个她预先贮存的水囊。
夜色渐暗,红光熊熊,被大火波及的民屋共有五、六间,加上此处距水井有段距离,汲水不易,靠村人合力传送根本追不上火势的窜烧。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火焰中掷出一个又一个水囊。水囊是由猪牛膀胱制作装水而成的,被火烧破之后,里头装的水便会全数洒出灭火。
十来个水囊丢尽,裘家屋前半部的火势减缓许多,她逮住机会准备冲进屋。
戚卫然和军巡铺的水军队刚好赶到。
“你做什么?!”
就在裘暖不顾死活直往屋里冲的同时,戚卫然大吼一声,抓住她。
“我要进去拿东西!”她激动吼道,泪流满面,分不清是被烟熏出来的,还是太过焦急。
“火这么大,你进去是送死!”他拖住她,她则死命挣扎,执意想进屋。
“不行,我非去不可,您送我的题字还在里面!”她急哭道。戚卫然亲手题字送她的巾帕还放在屋里,那可是她这辈子得到过最宝贵的东西。
“题字?!”他错愕。
“那是你送我的,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火舌回窜,水军队正全力灌救灭火。裘暖又惊又急,用力挣脱他的手,转身又安冲进去。
该死,这女人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裘暖!”
戚卫然大喝一声,大步追上她,坚实的双臂从后头一把紧紧抱住她,以强势的力量将她拖离火场,带往较安全地方。
“不行……快来不及了……”她一路哭喊,满脑子只想赶快进屋去抢救宝贝。
“该死的,我还没死呢!”他吼她。
她被喝住,全身僵定,不再挣扎。
“什……什么?”她转过身,泪眼汪汪,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死?他为何提到死?
他捧住她的脸颊,定住她的脑袋,强迫她仰头看他,专心听他说话。
“我还没死,还好好活着!你要题字,我再赠你一份便是,需要你这般冒着生命危险去抢救吗?”
“嗄?”裘暖脑袋一片乱七八糟,好像有点抓住他的意思,可又转不过来,思绪全部打结成一团。
“我会再赠你一份亲笔题字,你别再做傻事了。”他再重复一遍。
“真、真的?!”她后知后觉地惊呼出声。“你真的愿意再送我?”
“我向来说到做到。”
“对耶,我可以再跟您要一份嘛……”她有点傻愣愣,终于破涕为笑。“呵,我真傻……怎么就没想到……”
戚卫然见她又哭又笑,表情也不由地柔和下来。
“我的题字,对你而言,真这么重要?”他柔声问。
“嗯,当然重要!”她好用力点头,认真又傻气。“因为那是您送我的,我本打算拿来当传家宝。”
传家宝?戚卫然对她傻气的决定感到啼笑皆非,却也深感她的可爱之处。
她对他的珍视,让他内心莫名涌上一股暖流,并迅速扩布全身。
“自己的命仍是要好好顾着,命没了,如何传家?”他轻敲她的前额,训诫提醒道:“就像你自己说的,你这脑袋瓜不太值钱,可事情的轻重缓急总还是要懂得分辨吧,你不是说这条命还要留下来好照顾你爹吗?”
“嗯,我明白了……”她乖乖点头,柳老板和花粉铺老爹也曾这样对她耳提面命过。
戚卫然忍不住微笑,赞赏她的听话。
“你真的……会再赠一份亲笔题字给我?”她好小心地再次确认。
他又敲了敲她的笨脑袋。“行,想要题字,就乖乖在这里等着,不准靠近火场半步。”
“嗯,好,我等着。”
交代完毕,他即刻投身监督指挥救火。
裘暖果真乖乖在原地待着,不再“轻举妄动”,只是遥望着士兵们奋勇救火的身影。半个时辰后,火势顺利扑灭,她在原地又等了一阵,没见到戚卫然回来,有些按捺不住,随即拍拍衣服的灰尘,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