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委屈,他都无法老实向岳秋珊吐露,只得全往自个儿的肚子里吞。
岳秋珊这一去,就是一整个早上。蓝慕唐除了无聊地进行手边的工作,就只能探头探脑看她跑到哪里去,并且很失望地发现她好像消失了一样,完全不见踪影。
既然已经夸下海口,蓝慕唐说什么也不能只砌了几块砖便喊停,也或许他内心深处,希望能再看见岳秋珊。总之,他硬着头皮撑过了一整个上午,直到包工头喊停“休息”之前,他还一直待在工地,勤奋的做工。
“吃饭了、吃饭了。”
对工人们来说,每天中午的休息时间,是他们一天中最期待的日子,终于可以好好祭祭五脏庙。
蓝慕唐疲倦地放下手中的抹刀,举起手用袖子擦汗。想他之前还认为做工没什么了不起,现在才知道真的很了不起,他都快累垮了。
肚子好饿。
蓝慕唐打算收工回家好好大吃一顿,犒赏自己为了完成梦想努力了一上午,怎么知道岳秋珊又突然冒出来。
“你带饭了没有?”她像幽灵似地出现在他身边,大大吓了他一跳。
“呃,我……”他根本没想过会在工地待这么久,当然不可能准备午餐,因此而支吾。
“没带吧?我就知道。”她一副未卜先知的跩样。“算你运气好,今天我多带了几个馒头,分两个给你吃好了。”
岳秋珊边说边拿起一个蓝底印花的小包袱,从里面拿出两个已经变冷的馒头,兴冲冲地递给蓝慕唐。
蓝慕唐愣愣地看着她手上的馒头,老实说,他这一生中没吃过几次馒头,也不特别爱吃这些平民食物,尤其它们的外皮还黄澄澄的,跟外面卖的雪白馒头相差好多,感觉上不太卫生。
“我说过要罩你的,你就别再跟我客气了,拿去。”岳秋珊误以为他是太过于感动不敢拿,硬是将馒头塞进他的手中,蓝慕唐只好收下。
“谢谢。”他为难的看着手上的馒头,不敢想像会是何种滋味,搞不好其中掺杂了沙粒。
“工地午休时间很短的,我们最好赶快找个地方吃饭,好好休息一下,下午还得做工呢!”毕竟也在工地混了一个月,岳秋珊相当了解工地的生态及作息,迫不及待拉蓝慕唐到她的小天地。
从头到尾,蓝慕唐就只能像具傀儡似任岳秋珊摆布,随便她将他摆到任何一个位置。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新奇的经验,出身富贵之家的他,最拿手的就是命令别人,被人牵着鼻子走,这倒是头一遭,自是感到特别好玩有趣,甚至还带点刺激。
岳秋珊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跟他交上了朋友,把他当哥儿们一样地对待。不但分他馒头吃,并且把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休憩地与他分享,非常讲义气。
“这馒头是我自己做的,你吃吃看,保证很好吃。”岳秋珊见他大半天馒头没撕一片,直在旁边催促。
“好……好的,谢谢。”蓝慕唐勉为其难地撕下一片馒头,放入嘴中嚼了两下,意外发现味道非常好。
“这馒头真好吃。”外表虽然不起眼,口感却是香Q有嚼劲儿,越嚼越香。
“对吧?”岳秋珊可神气了。“不是我爱吹牛,我做的馒头可是全村最好吃的,每个人都爱吃!”
提起拿手绝活儿,岳秋珊的脸上净是掩不住的得意,蓝慕唐除了感到有趣以外,免不了好奇她到底打哪里来。
“你从乡下来的?”他从她的话中推测她应该是个村姑,事实上也是。
“嗯。”她大方承认。“我老家在苏北盐城附近乡下一个偏远的村落,我就是打那儿来的。”说着说着,岳秋珊也跟着撕下一大片馒头放在嘴里头嚼,表情无限满足。
“做了一早上的工,老早饿了——咦,你干嘛一直盯着我?赶快吃啊!”岳秋珊不明白他为何像看怪物一样的打量她,蓝慕唐赶紧回神。
“啊?好。”蓝慕唐不好意思说她的吃相实在有点可怕,所以他才盯着她看,说穿了就是粗鲁。
“你怎么吃得跟个小妞似的,张大口一点嘛!”但在岳秋珊看来,他才需要改进,扭扭捏捏的吃法完全不像个男人。
经她这么一提,他才发现周边休息的工人,每个人都张大口吃饭,反倒是他一枝独秀。
“我知道了。”他努力跟着其他人的脚步,第一次发现要粗鲁也不容易,还要具备不被噎死的气魄。
“这才对。”她再撕下一大片馒头往嘴里塞,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为了彰显他的男子气概,蓝慕唐只得跟着撕下一片更大块的馒头丢进嘴里,免得被讥为小妞。
“对了。”他困难的吞下馒头,感觉喉咙好干。“你怎么会来这里做工?”众所皆知工地是男人的天下,一般女人不可能也不愿意到工地工作,所以当他第一次看见她时,才会这么惊讶。
“哦,这个啊!”她拿起罐子里的水喝了一口,粗鲁地用袖子擦嘴。“我是看见工地发的传单来的。”没什么大不了。
“传单?”不是登报吗?
“是啊!”岳秋珊点头。“我刚下火车的那一天,就有人等在车站门口发传单,说工地急着要工人,我看工资还不错,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就被录取了。”只能说瞎猫碰到死耗子,要不就是真的很缺工人,包工头才会破例雇用女人。
“原来如此。”他不知道包工头竟是用这种方式找工人,跟他原先的规划完全不符。
“不然你是怎么来的?”岳秋珊好奇地反问蓝慕唐,他看起来一脸茫然。
“呃,我……我也是看传单来的,跟你一样。”冷不防被问到这个问题,蓝慕唐着实慌了手脚,支吾了半天才胡乱回道。
“我想也是。”幸好岳秋珊也不是什么敏感的人,随便唬哢一下就过去。
蓝慕唐摸摸头,心里有点不安,总觉得不该骗她。
“总之,我很满足了。”她用力吞下最后一口馒头,对他微笑。“有的人来到上海大半个月,都还找不到工作,我才刚踏上上海这片土地,就有工做,运气已经算很好。”不能再挑剔。
上海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外人来此淘金,但能真正淘到金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大多数的人都是失望而回,或是龟缩在城市的某个角落,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情况相当可怜。
“但是你怎么不去纱厂工作?”他不懂。“那儿的工资可能没有这里高,但工作内容比较轻松,不必这么辛苦……”
“你错了。”真相才不是这么一回事,岳秋珊反驳。“我们隔壁村就有个女孩是从纱厂逃回来的,她说那地方又闷又热,每天得工作十三个钟头,头三年还不给工钱,辛苦所赚的钱全缴给了东家,还受尽虐待。”
纱厂的女工,大多是从水、旱等灾区招来的,这些可怜的女孩离开家乡时身无分文,还得给家里一些安家费,只好跟前来招工的东家签契约,一签就是三年,期间完全没有任何人身自由。
有关于纱厂女工的惨况,蓝慕唐其实略有所闻,坊间也有流传此类的歌谣,藉此讽刺纱厂老板的残暴。
“所以我宁愿来工地做工,也不愿进纱厂。”岳秋珊简短地下了一个结论,蓝慕唐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有,你别看我个头小,我的力气可是很大的哦!”瞧见他担心的眼神,岳秋珊连忙弯了弯胳臂,证明她确实很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