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很好。”福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抬头微笑着说:“明白就好,你下去吧!”她一直就是这么高贵仁慈的妇人,一向体恤下人。
即便是下人的心情,她也要照顾,因为她拜的是菩萨,吃的是长斋。
但自以为仁慈的人,却往往做着最残酷的事。
富人施舍病弱贫困的穷人或宠物,却用最血腥残暴的手段,将自己商场上的对手抄家灭门。
施舍本身是件善行,善行总是好事,但只懂得行善给比自己不如的人,绝不如行善给与自己平等,或比自己高尚的人。
比自己高尚的人,何需要别人的善行?物资的施舍只是善行的入门,善行最高境界,要懂得在心底放生。
放生?放什么样的生?放普天下众生的生,放普天下非众生的生。放生过后不着痕迹,好像没有放生,那才是放生最大的功德。
功德,什么叫功德?为功不以为有德,那就是最大的善行。
福晋是个善人,只不过常说的是口头禅,做的是手边上的佛事。
当利害冲突,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她自己,以及她的儿子。
她不能在心底放生,所以汲汲营营,拘泥于自己意欲之事,所以她时常忧心烦恼,不见得快乐,因为她不肯对自己放生。
织心不怪任何人,当然也不怪福晋。
她明白每个人活在世上都像修行,都有关卡,就像她,她也不愿嫁给雍竣,做—各小妾。是以她不怪福晋,她放生,放生给比自己高尚的福晋。
福晋与织心说话时,绿荷当然就站在旁边,她也像刚才福晋看织心一样,看了织心一眼。
但绿荷眼中饱含的是悲悯与感叹,不是福晋的保留与冷淡。
因为她也是奴才,所以她悲悯织心,却又感叹织心傻气,平白放弃了一个可以变身做凤凰的机会。
这是因为她不了解,在织心眼中,何谓凤凰……
这世间上没有凤凰。
也可以说,这世间上到处都是凤凰。
然而做凤凰也苦,不做风凰也苦,那么何不随心所欲?可随心所欲也苦,不随心所欲也苦……
既然什么都苦,那么做小妾也苦,做奴才也苦,做主子也苦。
还有什么能不苦的?看起来人很渺小,一时欢畅大都是苦中作乐。
但是,总有那做小妾不苦,做奴才不苦,做主子也不苦的人。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人类的境界,到底比不过世事无常的变化。
所以人类的心常随境转,能定而不随境转,这就是修行。
是以修行容易,修行又很难。
然看似是难事,其实又易行,提起放下而已。
只是这提起放下,却还是难之又难。
因为心不是物品,提起不能放下,放下又想提起。
人在世上,一开始能每次提起,每次放下,已经入了门,已经踏上修行的路。福晋有点修行,但修行不够,又因为是个福晋,没有艰苦的环境,修行不易。再者还因为福晋有—点修行,所以事事物物比旁人看得清、看得精,手段却也因此更伤人。
织心退下,神情木然地离开了四喜斋。
她的心已经没有所谓痛,因为孤女的心痛没有价值。
可就在离开四喜斋的路上,她心底忽然有一股莫名的直觉……
就好像动物遇见危难,牛会掉泪、马会嘶鸣。
她认为自己侍候福晋的日子不长,待在王府的时间,也已经不会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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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的缘分,总是分分离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聚了再散。
雍竣与玉贝勒谈了一桩生意。
这桩生意,跟织心有关。
他要玉贝勒把织心带走。
“我已将娶妻,你不适合留在王府。”这日,雍竣来到织心的小屋,这么对她说。
他的表情很冷静,面色平淡。
他难得来,难得跟她说话——最近这些日子,他已几乎不再跟她说话,不再看她了。
但今天他还是来了,不但来了,还看着她,跟她说了话。
只是他对她说的话,是要她离开王府。
“你离开,对我俩有利,也可以代王爷照顾小格格。”他口中的小格格,指的是巴哥。
织心面色凝白,几乎窒息。“奴婢是奴才,永远记着自己奴才的身分。少福晋是天,奴婢是泥。奴婢明白,永远不会逾矩。”半晌,她淡淡说。
“这是两回事。”雍竣看着她,眸子冷敛。“你是奴才,我还是喜欢你,因为得不到的最美。再者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是女人,我是男人,我怀里拥着妻子,眼睛看着你,这种日子,你我都不好过。”她的心忽然绞痛。
这些话就像一把剪子,切开了她的心。
“少福晋刚进府,她要的是丈夫全心全意的爱,我娶她,就必须疼她,不能辜负她。”他再说。
织心不说话,她木然瞪着虚空。
这样的话,一个男子,正在讲给爱他的女人听。
女人听着,疼痛的伤口又被撕裂,但她还是要听,因为这是男人说的话,这话她本能得到,却是她不要的。
“倘若我娶的女人是你,也会对你最好,给你最多。”他盯着她,眯眼。“但我要娶的女人不是你。”他说。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
她知道他的意思,清楚他的打算。
她不能留着。
她不能留在这里,却选择做一名旁观者,就算他同意,他的新娘不会允许,也不必允许。
“奴婢明白了。”她终于说。
她的声音很淡,然一字一句,如敲在荷叶上的水滴,清脆见底。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也未再停留。
他离开了,就像来的时候那样突然、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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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大寿后不久,织心跟随嫁出门的格格,一起到了玉王府。
来到玉王府不久,树头上的嫩芽就萌发了,今年春日来得早,织心的日子却过得慢。
她的活不多,因为格格大多时候不需要她侍候。
“你有两只手、两条腿,我也有两只手、两条腿,你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巴哥是这么对她说的。
因为主子不需要时常侍候,所以日子过得慢,日子过得慢,总得想法子打发这度得太慢的日子。
于是织心整日有半天的时间在刺绣,因此,她的绣工在这段日子里又精进不少。
巴哥来看她,见到她的绣品,爱不释手。
“你才是蕙质兰心!不仅蕙质兰心,织心,你还是才女!”手里握着荷包,巴哥天真烂漫地笑着,夸奖她。
于是,织心把荷包送给了她。
又过半个多月后,玉贝勒召织心到堂前,他有话对她说。
“本来这事要让哥儿告诉你,但我怕她说的不清楚,并且,这件事由我来说,会比较容易。”玉贝勒道。
织心听着,她没有开口。
“往后数年,我要带着哥儿游历大江南北。”他顿了顿,然后往下说:“这游历没有时间、没有目的限制,随兴之所至,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明天不知道后天的事,所以,不方便带着你。”织心还是听着。
“并且,未来我将带她回抚顺,也许不再回京,然而你自小长在京城,既然如此,我与哥儿决定,让你赎身,往后你不再是玉王府的丫鬟,你已自由。”听到这里,织心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