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头一回,她清楚看见他的身体,可是,她现在却希望从来没看见过。
比起她,他的伤更多,她根本只是小巫见大巫。她真是迟钝,竟从没察觉掌下的肌肤,不是单纯专属于男性的粗糙,而是因为有许许多多的旧伤痕。
“怎么会这样?”抚过一道又一道,心也跟着多疼一分再一分,文静忍不住为他红了眼、拧了心。
“没什么,不过跟你一样。”缩了缩身子,想避开那轻轻柔柔的抚触,因为他还不适应女人的温柔。
“跟我一样?你是说……”顿住动作,她没再触碰他。
“你有个残忍父亲,我有个无情母亲,我们有着同样过去。”他淡淡的说,说得云淡风轻,却没真那么洒脱。
“你……”她很错愕,因为两人的相似遭遇,但更令她惊讶的是——“你怎么、怎么知道我的伤是我父亲造成?”
她从来没告诉别人,除了因为不想提及,也因为外婆说过去就该让它过去,不要让那些发生过的不愉快禁锢住自己。
所以,所有过往,她绝口不提,也很认真去遗忘。就算偶尔想起,她也告诉自己,一切是因前世罪业,她今生注定要偿还。然后,微微笑,笑出坚强,她做到外婆期望,告诉自己勇敢往前,不要回头望也别记忆伤心。
“有人自作主张,查了你再送上报告,我想不知道都困难。”撇撇唇,他刻立高回得冷淡。
其实,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有不看的权利,偏偏就好像鬼迷心窍般,他对她就是莫名在意。
“哦。”原来如此,她知道了,“那……报告上,写了些什么?”
她好像是该生气的,气他侵犯她的隐私,但她就是没那想法,只在意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四岁,父亲失业,抑郁不得志,终日嗜酒;五岁,母亲抛夫弃子,与男人私奔。从此,你成了你父亲的出气口,最后,他酒精中毒死亡,你母亲没有出面,所以由外婆收养……写的,就是这些。”
她的过往,他记得清楚,不单为同病相怜,也因为……他就是会不由自主的在意,所以每一桩都记得清清楚楚。
看来,他是真的知道了很多。文静低下头,怔怔望着床面,久久,才幽幽说道:“其实,他不是真的想伤害我,他只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霍地,侧过身,他愕瞪她,简直不敢相信她会这么说。
“以前还小时,我不懂他的伤心,但后来慢慢懂了,他是因为承受不住打击,才会变得那样可怕……”
“所以你就活该倒霉?”
“很合理不是?”扯扯唇,她认命微笑。
“你脑子装了什么?明明极度不合理,你怎还能笑说是合理?凭什么他们的伤心痛苦难过,要由没反抗能力的孩子来承受?”他觉得她的笑,刺眼也碍眼。
他很生气,她听得清楚,但在那样的愤怒下,她感受到的不仅是怒意,还有……更多更多的伤心。
她静静看着他,终于看明白了他的心,而她的心,却开始为他觉得好疼好疼。
他还困在过去,走不出来、摆脱不掉,他一直一直被困着,困在那灰暗的过去里。
“不将它合理化,只会把自己困在过去。”叹口气,她轻声说。
“你!”怒瞠眼,他狠狠瞪她,却无法反驳。
“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在意?为什么放不开?停留在过去,难过的是你自己。”她迎视他的目光,没有避开他的愤怒,她只想解开他心里的枷锁,就像外婆对她做的一样,她也想让他抛开过去桎梏。
外婆教会她很多人生的道理,而这点她是学得最彻底。
说是认命也好,是自欺欺人也行,反正找到理由去解释,她就能告诉自己别在意,也才能遗忘过去所有的不愉快。
“……”她说得太直接、太坦白,甚至该死的对极了,但那只让冷漠觉得难堪,所以他很气恼很愤怒,却依旧找不出话来辩驳。
“放掉,好不好?”小手爬啊爬,爬上他阳刚脸庞,摊开掌心贴住他脸颊,她对他展开温柔笑颜。“别再记着过去,只要想着未来,不要再让自己难过了,好不好?”
“不可能!”撇过头,他拒绝她的温柔。
外在的伤能愈合,好了就不会再痛,但心里的伤……太难了,要真正痊愈,真的很难很难。
“可能的。”移身到他眼前,两手都贴上他的脸颊,她不肯让他避开自己。“有我在,我会陪着你。”
“……”她的眼紧紧锁住他,他避不掉她的温柔,只好任自己陷入。
他不懂,那样的过往,她怎能说得轻松简单?难道,所有痛苦,她真都能忘?
“我陪你一起,陪你忘记过去,陪你记着未来,不管要花多少时间,我会永远陪你努力,好不好?”她是真的愿意,只要他止同让她跟到、水远,她就会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是的,她想跟他一辈子,这样的心情,是不是爱情她不知道,因为她不曾理解过爱情,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只对他动过“永远”的念头。
她的眼神温暖,她的语气诚挚,她没有一丝虚情假意,每一句话都是真真切切,教他很难不被撼动。
“为什么要陪我一起?”终于,他开了口,声调有些不稳,却仍故作镇定。
“因为……”咬咬唇,粉颊微红。“我不想你痛苦难过。”
“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她的回答让他很失落,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么,只明白那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是不干我的事,但……”咬咬唇,她思索。
“但?”莫名其妙的,心悬上了半空,他竟是可笑的屏息等候。
“看你难过,我会不好受。”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这说词。
“为什么?”他不满足,继续追问。
“我……”这要她怎么说?她也解释不来啊!她开始心慌,想缩回双手,却教他给抓握住。
“回答我。”单手挑勾她下颚,他紧锁住她的目光。“给我理由,一个我可以答应让你陪我的理由。”
“想你快乐,想你别不开心,这已经是理由。”
“你的‘想’,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很恼,恼她总说不对话。
但,什么才是对的话?老实说,他也不是很清楚。
“我……”她一脸茫然,真被他问迷糊了。到底,他是想听什么?
“因为同病相怜,所以你同情我的可怜?因为我还活在过去,而你已经抛开不愉快,所以才以为该对我伸出援手,是不是?你只是这么想?”一直等不到答案,怒火开始飙扬,他怒问。
“才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使劲摇头,她用力否认。
“不是那样,那是怎样?”他恶狠狠的吼她。
“我是、是……”她想说明,却不知该怎么说,只能不知所措的焦急着。
“是什么?说啊!”她愈是吞吞吐吐,他愈是恼火,也就愈相信口口己没有猜错。
“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被逼急了,她无奈地喊:“我没有同情你,也不是可怜你,我只是在意你,无法控制的在乎着啊!”
奇异的,怒火渐熄,甚至觉得……开心?忍不住,他想笑,笑自己的异常。
“我不懂你究竟想听什么,我也说不出太多其它理由,我只是在乎,真的只是在乎……”
她喃喃自语,他静静倾听,听她一次次说着在乎,也听见心里冰山渐渐、渐渐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