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让她睡。”六十多岁的戴医师,目光慈爱地瞧着他们。转过头,问护士:“要是夏先生没插着气管,他们这样看起来跟一般情侣没两样啊。”
“嗯,就是啊。”护士问医生:“可是昏迷那么久,再这样下去……”
医生叹息。“出去吧,出去再讲。”
也许他们作着美梦,不要吵醒他们。也许在梦里,比较快乐……
护士拉上窗帘,和医生们悄悄离开。
一会儿,门被推开,衣着时髦的刘小鹭走进来,看见病床景象,呆住,恍惚了。
他们,脸贴脸睡,菁木的头,靠在泽野肩膀上。菁木的手,横在他身上。菁木像一只纤弱小鸟,偎在他的怀里,纤瘦苍白的手臂,保护似地掩在他身上,像在护着他。
她还在这里?她还不放弃吗?
刘小鹭震惊,震惊菁木的改变。她瘦了很多,大概因为常待在病房,面色变得跟夏泽野一样白,长发剪去了,留着男生似的超短头发。而夏泽野好象胖了点,气色好多了,身体不像之前那么瘦骨嶙峋。
刘小鹭移开视线,环顾四周,这里,没刺鼻药水味,飘着淡淡的花香,香味来自茶几上的扩香仪。茶几上还摆着一大叠的DVD,椅子堆着窦菁木的衣裤,地上红盆子,装着沐浴用品,窗旁衣架挂着黄色大浴巾……
这里不像病房,倒像个温暖的卧室。
刘小鹭心悸,脸庞热热地。这里每一处,都看得见窦菁木的爱心。她在这儿,无立锥之地。她目光一凛,走近病床,动手,扯开那环住夏泽野的手。
菁木醒了,看见刘小鹭,猛地坐起。
“窦菁木。”刘小鹭没好气道:“谁准你辞了我请的人?”凛着脸,教训道:“你不知道医院规定吗?病床只有病人可以睡。还有,你要辞掉我的看护,应该先问过我吧?”
菁木下床,打开皮包,递出名片。“有问题,去跟他说。”
刘小鹭拿了名片看,是律权事务所严律师的名片。“你怎么会有他的名片?”
“我是夏泽野的法定代理人,夏泽野委托严律师授权的。我有百分之一百的权力,可以处理关于夏泽野的任何事。”
“他……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严律师,竟然什么都没和她说。夏泽野也从来没提过,怎么会……
“我的答复,你满意了吗?”菁木扭开热水瓶。“要不要喝茶?”
呵,夏泽野,夏泽野,你连昏迷了,都摆我一道。小鹭垂落肩膀,一阵气馁。“不必了,我要走了,我只是来看看他的情况……”
“他很好。”
“还是没有意识吗?”刘小鹭无心和菁木战下去了,她有新欢,想通很多事。她感到惭愧,她做不到菁木这样……
爱一个人,比她想的,还要辛苦。她气过菁木,恨过骂过埋怨过,可是如今她愿意承认,苦苦不放手,是因为不甘心,对夏泽野的爱,在菁木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原以为她争的是爱情,其实争的是自己的面子。
“要是需要帮助,就跟我说……”刘小鹭缓了脸色,打心里佩服窦菁木。“我知道一些机构,专门收容植物人,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可以安排他到──”
“他不是植物人!”菁木不悦道:“他已经越来越好。”
“你好好考虑我说的话,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也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那就不要惹我生气!”
“我之前照顾过他,我知道很辛苦……”
“所以你就撇下他跟别人恋爱去了。”
刘小鹭面色一凛。“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我的,不然呢?难道我要一辈子跟活死人绑在一起?我才二十五岁啊!你也是,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如果他永远不会醒,你难道要这样跟他耗一辈子?”
“我没差……”瞪着刘小鹭,菁木坚定道:“我只要他活着就行了。”
“你还可以跟别人,跟健康的人恋爱结婚,犯不着这么牺牲。如果你是想证明给我看,证明你多爱他,我相信,我认输,做到这样已经够了,都三个多月了……”
“我干么要证明我爱他?我没那么无聊。我跟你不一样,因为还想到下一次下下次的恋爱,所以才会觉得这是牺牲,是被绑住!”她目光炯亮,声音笃定。“刘小鹭,我跟你不同,我这辈子的爱情只要到此为止,我只想跟他在一起。他需要我,而我能照顾他,这不是牺牲,这也不辛苦,能够被喜欢的人需要着,很幸福……”
刘小鹭怔怔地听着,惨淡地笑了笑。
“好,我不说了,我祝你幸福。”她转身离开,将走出病房时,忽然停步,回过身,看着窦菁木。
“记得那次SPA时,我跟你说逼婚的事吗?”刘小鹭泪盈于睫,苦笑道:“那天晚上,我逼婚不成,以分手做要胁。他,选择分手……就这样……后来我爱面子,绝口不提分手的事……”刘小鹭面有愧色。“你没介入我们的爱情,也许,是我的自尊跟骄傲毁了我的爱情。我希望他醒过来,真的,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刘小鹭说完,离开病房,站在房外,长吁口气,心里忽然轻松很多,像是把什么终于释放了……合拢大衣,努力暖和自己,搓搓手,好冷啊,今年的冬天,好象特别的冷。
门内,菁木也长吁了口气,回到病床前,俯身,额头碰着他的额头,微笑着。
“听见了吗?好啦,都我的错,怪我不相信你。等你醒过来,我再让你好好骂喽!”
她伸个懒腰,出去买报纸,如同每一天,读报给夏泽野听。
“嘿,这个新闻你一定有兴趣……以德国纳粹者希特勒命名的褐色无眼甲虫,因为越来越受到新纳粹收集者的青睐,濒临绝种危机……哇,一只七万四。现在只有在斯洛维尼亚的洞穴见过这种甲虫的踪迹,被斯国立法列为保护物种……甲虫专家表示,希特勒甲虫掀起抢购热潮,收集者闯入自然栖息地抓甲虫……你看,你看看这个虫的样子,这有图噢,你睁开眼睛看看……是你最爱的甲虫欸……”将报纸凑到他脸前,不断喊着:“快看看啊!”
夏泽野没睁眼,但是,眼角渗出泪水。
菁木见了,大声叫道:“你听得到,你听得到对不对?!医生、护士!”菁木奔出去喊:“他醒了他醒了……你们快来!”
医生赶来检查,菁木兴奋地等着。
她喃喃说着:“他有意识了,我感觉得到,他要醒了,对吧?”
医师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地说:“有时候……植物人会出现一些无意识的行为,包括流泪……这不表示他听到你说话……”
“他有进步。”菁木摸摸夏泽野的脸和手,疯狂地说不停。“他就要醒了,他最喜欢甲虫,我刚刚一念甲虫的新闻,他就高兴得哭了,你看,他脸色这么好,还有,我觉得他心跳得比较快,不信你们听听看──”菁木俯在他的胸膛,望着医生和护士。“来,你们也听听看啊!”
医生跟护士难过得说不出话,她那么兴奋,他们不知怎么说好,怕她期待太高,最后要失望,会承受不住。
“你们不高兴吗?他进步了啊!”他们沉默不语,那难过的表情,教菁木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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