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累了,暴力让他获得短暂满足,他瞪以珂一眼,再补两脚,然后打开大门,走出家里。
当父亲的汽车声响起,小恩哭着爬到以珂的身边,轻扯她红肿的手臂。“姊姊……姊姊……”
她的呼喊,以珂没听见,她还是蜷缩着,缩成球,缩着不见这个世界。
“姊……”小恩摇着、推着以珂。“姊,你流血,姊,快清醒,爸爸走了,这里只有小恩。”
同样的话,小恩重复十几次,好不容易,她才听见。
抬头,她从模糊的右眼里,看见模糊的小恩。以珂试着挤出笑容,却没成功,她猜,她的脸肿得厉害。
“姊,你说过,再发生一次,就带我逃走。”小恩抚上她额顶的伤口。
“再忍忍,行不?”她被打得胆怯。
“不要忍,爸打人越来越可怕了。你说过做人要守信用,你说过事情再发生一次我们就走。”小恩连声哭嚷。
“能逃到哪里?”以珂犹豫。
“我们去台湾,Patrick说大哥在台湾。”
“台湾,可以吗?”以珂自问。
之前,她在亲戚聚会中碰到Patrick,他是和纬翔感情要好的堂哥。那次,以珂脸上的旧伤未愈,Patrick一看见她,二话不说,将她拉到餐厅,细问她的生活情形。
她不擅长倾吐心事,只淡淡地回说继父工作压力大。然后他告诉她,纬翔在台湾,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络他。
她没请Patrick帮忙,但留下了纬翔台湾的住址。
想起纬翔,淡淡的幸福感漾上。
她记得他,他的肩膀很宽,他的身量很高,他是巨人,护着她不受灾殃。她对他疯狂迷恋,他是她的偶像,她将他当成天……直到他离家,天堂垮下……
“为什么不可以?”小恩反问。
“我们没有很多钱,而且台湾很远。”
“我的扑满和姊的存款凑一凑呀,台湾再远,总能到达。”小恩一心离开,再大的困难,都吓不了她。“姊,最坏的状况是被抓回来,然后过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生活,没什么好损失的,对不?”
小恩的坚决说服了以珂,的确,没什么好损失的,最坏的状况是这样,还能再坏?点头,以珂同意。
小恩兴奋地跳起身,飞快冲进房间,抓起几件衣服,把扑满里的钱倒进纸袋里,再到装着零钱的玻璃缸,将爸爸的零钱掏空。
扶着沙发起身,她用力吐气,走了,不害怕、不恐惧,她要带着小恩远离暴力,只是远在台湾的纬翔……他愿意接纳她们吗?会不会已经忘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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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湾,在以珂逃离家中的同一个夜晚,贺纬翔难以安枕。
他的父亲有良好的职业和身分,家族中的亲戚皆以父亲为荣,他对娇小的东方女性有着不可言喻的迷恋,于是,在三十岁那年他娶了来自台湾的母亲。
本以为是浪漫的异国恋曲,哪晓得看起来斯文高尚的父亲,居然会殴打妻子。东方女子本性顺从,再多苦水皆往肚里吞,她用笑脸面对外人,却在门关上后,恐惧忧虑。
后来,母亲病了,一病不起,在儿子十五岁时,与世长辞。
隔年,父亲带回另一个东方女子,她漂亮、年轻,还有个八岁女儿。看着继母初入门时的幸福光彩,他在心底冷笑。纬翔对于后母,不排斥,只有同情。
果然,新婚不久,父亲故态复萌,他开始殴打继母,女人越低声求饶,他越能感受到主宰别人的快乐骄傲。
之后,继母产下一名女婴,取名为Anya,中文名字是小恩。继母对他说,她感激父亲收留自己和女儿,所以为女婴取名为小恩。
当时,他在心底嘲讽,被打成这样还要记取恩惠?愚蠢大概是所有女人的通病。
再不久,他越级考上大学,离家求学的他,再没和父亲联系过。
上大学后,他先炒作股票,为自己挣得第一笔创业基金。然后,他在美国创立暨通电子,短短几年内有了不错的成绩。
二十五岁时,纬翔突然想到台湾这块小岛屿,他想看看母亲嘴里的美丽故乡,便申请了台湾的博士班,只身飞往台湾。
他透过视讯遥控美国公司的运转,并在台湾设立分公司,计划在三年后进军大陆市场。他努力在台湾建立新生活,刻意遗忘在美国的父亲和过往。
直到两个星期前,替他管理美国暨通的堂兄Patrick打电话给他。不为公事,为的是长期被虐待的以珂。
这通电话,彻底扰乱了他。
Patrick说以珂脸上有几块未消的红肿,说她有点自闭,对于人际关系,冷漠得可以。
于是,多事的堂兄找人探听,才知道以珂的母亲在多年前离家出走,而以珂成了父亲拳脚下的受害者。
以珂……怯怜怜的小女生,纬翔记得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永远藏着恐惧,却倔傲地不肯教人看出。他记得她发育不良,个子比一般孩童小,记得她像只野兽般,随时防备着周遭。
回美国吧!回去见见他的异母妹妹小恩,和受虐儿苏以珂。
如果她们愿意,他会带她们回台湾,但如果她们不愿跟随他,认为他是另一个会施暴的男人,那么……
不想了,总之,先回一趟美国再说。
也是巧合吧。
纬翔的楼友书青在这时候需要帮助,她要熟悉的人陪她到美国,寻找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马,于是纬翔挺身而出。没办法,谁教他是有道德感的好青年。
然而,这趟寻亲之路对纬翔而言并不顺利。
当他踩上美国土地同时,以珂和小恩刚下飞机,看着同是黑发黑眼睛的台湾人,学习认识地图上的台湾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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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以珂听过母亲形容这块番薯地,她说台湾的人们很热情,说台湾的水果好吃到让人难以忘记,还说住在台湾,黑发黑眼睛的他们才算真正有了归属感。
十六个小时后,她们下飞机,尚未感受到台湾带来的归属感,就要先面对没有钱的窘迫。
牵起小恩,碰碰口袋里不多的零钱,前头长路漫漫,坚持是她们必需具备的能力。
“大哥的家快到了吗?”小恩扬起笑容,台湾的天空蓝得让她好喜爱。
答案她也不知道。牵起妹妹,以珂背着行李上路。
两个小时不到,小恩已然变心。她不爱台湾的天空了,虽然它一样澄澈碧蓝,但炙人的阳光将她们晒脱一层皮。
小恩很懂事,她渴到不行,却半句不提口渴,肚子明明饿得紧,她假装午餐刚刚装进肚里,她明白姊姊无力解决她的口渴和饥饿。
她们走过整个下午,直到再没力气往前走,以珂选了个公园,用毛巾干洗身体,过起游民生涯的第一日,晚餐是小恩从飞机上偷渡的饼干和可乐。
就这样,她们当了七天游民,偶尔别的游民会分给她们一点面包,偶尔她们会在清晨醒来,发现身边多了几十块钱,她们用最克难的方式度过七天。
第八天清晨,小恩发高烧。
她吐了两次,胃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食物,这一吐,吐出的全是绿色胆汁。没有钱、不确定未来,首度,以珂觉得走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