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湘安心地在他怀中睡着,然后做了个梦……
梦里,有她心爱的故乡江城县,还有她喜爱的学堂,以及一群开口闭口总唤着“夫子、夫子”的可爱学生。
在那时,她的生活单纯又安然。
虽然她也是顶替弟弟的名字,女扮男装在学堂里教书,却从不需要担心如果哪天身分被揭穿时,该怎么办?
或许乡亲们无法接受一个女夫子,但至少还不至于变成祸延九族的欺君大罪。她也不必每天心惊胆跳,日夜担心自己的女儿身分会被揭穿。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元湘沉入深深的睡眠中,慢慢回想过去的一切,想找出命运的分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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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多前
结束一天的教学,元英一脸疲惫,却很是满足地返家。
下人们一见到元英便露出神秘的微笑,他们虽然对元英点头致意、欢迎主子归来,可一张张嘴却全扭成奇妙的微笑。
一般下人见到主子是该大声招呼,但像这样冲着主子暧昧笑着,实属无礼。元英却见怪不怪似的,只是草草点了点头,便一路往内走去。
走到深院时,另一名与元英有着相同样貌的男子迎面走来,那名男子看到元英,挑了挑眉,故意大惊小怪地喊道:“看看是谁来了,是学堂里伟大的夫子来了!”
明明是相同的样貌,此刻却做出这种眼歪嘴邪的不雅动作,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人似的。
元英瞪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再多说一句,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男子完全不为所动,反正类似的威胁他早已听惯,从小到大也没见自己少过一根寒毛,因此他有恃无恐,反倒更加轻佻。
“放心啦,如果我真要说的话,乡里的人早就晓得学堂里的夫子根本不是元家的儿子‘元英’,而是元英的双胞姐姐元湘所假扮的。不过啊……就不知当他们晓得夫子竟是女儿身时,会怎么想喔……”
女子教书,简直是前所未闻。虽然县里读书风气颇盛,但也还没因此可以接受一个女夫子。
此言一出,“元英”立刻面露狼狈之色,一抹女儿娇气展露无遗。
“如果你敢乱说话,我……”
“就要撕烂我的嘴。”
正牌的元英嘻皮笑脸地接下姐姐未完的话,气得她美目圆睁,恨不得真能立刻撕烂那张臭嘴。
元英压根儿没理会过姐姐没用的威胁,仍是凉凉取笑她。
“小湘,你怎么从小到大就只会靠这句话威胁人啊?算了,你爱怎么假扮我都没关系,反正只是让我平白增添好名声,这种好事我怎么会去破坏呢?”
完全不费一丝力气,就可以变成人人称赞的大好人,怎么说他都只有好处,元英又怎么会戳破谎言呢?
“我可不是特地去帮你做好人,你少往脸上贴金。别忘了,你肚子里根本没几滴墨水,就算你想要去学堂教人读书,恐怕也没那资格吧!”元湘挑眉娇嗔。
从小两人就是一起念书,但弟弟根本无心向学,别说要他去教书了,就算要他规规矩矩写点诗词歌赋,恐怕他还会询问诗词歌赋的差异何在?
此话一出,满脸狼狈的人立刻变成了元英,不过他也没打算乖乖挨骂,旋即又牙尖嘴利地反驳她的话。
“你有资格又如何?满腹学识又如何?别忘了,就算你再怎么优秀,终归只是女儿身,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别说是学堂里的夫子了,由古至今也没有让女子应试为官的道理,你这辈子最多只能在学堂教教书,过过当夫子的干瘾。
如果仔细计较起来,你还得好好感谢我。正因为我没有揭穿你女儿身的身分,你现在才能在学堂里安安稳稳地教书。懂不懂啊你?!”
元湘越听越上火,凭什么她得站在这里被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全的笨蛋教训?正当她几欲发难时,一道温厚的声音插入他们的争执中──
“你们两个又吵架了啊?人家不都说双生子感情最好,怎么我们家这两个却总跟别人不一样呢?”
他们回头,站在不远处的是他们的父亲,元家现任当家的元老爷。
“爹!”
姐弟俩异口同声地喊道,双胞胎的默契只有在此时展露无遗。
见状,元老爷忍不住摇头叹息。
他这一对儿女从小吵到大,几乎没有一天不吵的,而他们争执的原因也几乎都是同一个。
“湘儿,你又在骂弟弟不念书了?”
元老爷虽然表面上询问,但答案已经非常确定了。
此话一出,姐弟俩同时沉了脸色。一个是不高兴弟弟的冥顽不灵,一个则是讨厌姐姐直戳痛处,元老爷夹在他们当中难免里外不是人。
有时元老爷不由得想,如果元湘是儿子就好了,她既有才识,又肯念书,现在甚至还在学堂里教书,广受乡民们的爱戴。如果能由元湘来继承元家,家族的未来肯定一片光明。
反观元英,也不知他是因为对于继承家业一事有恃无恐,抑或真的无心学习?即使身旁有元湘这么个好例子,却总是只顾玩乐,一派二世祖模样。
偶尔元老爷也会怀疑,如果哪天他撒手人寰,也不知家产何时会被这个糟糕透顶的儿子败个精光?
可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不管元英是多么的不成材,他都是元家唯一的继承人。
老爷摇摇头,对女儿劝道:“湘儿,你就别老跟弟弟计较这些,反正我们的家产也足够你们姐弟俩一生吃喝不尽。再说我们元家虽然一向致力兴学,却不代表我们也得出个状元啊!说来真是惭愧,这么多年来,我们家连个举人也没出过,所以你就别计较了。”
江城县的物产并不富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历史背景,更无足以令乡人引以为傲的美丽风景。因此,这儿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各方面都相当贫脊的城镇。
而这个原本什么也没有的贫弱地方,之所以能成为外地人眼中的文化重镇,则是全拜元家所赐。
元家是地方富绅,从很久以前就以造桥铺路、乐善好施著称,后来甚至开办学堂,让许多贫苦清寒的孩子有机会一举翻身。
这些孩子也不负元家的期望,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不但令江城县风光无限,更让元家人备感欣慰。
但奇怪的是,人人称之为积善之家的元家,却总是在科举制度上百战百败。
通过县试考取秀才的先祖还有几个,可往往一进乡试就全军覆没,祖上一路都是如此,所以元老爷自然也不在乎子孙能否求取功名。
元老爷不劝还好,这么一劝只让元湘更加上火。
就算家里从未出过举人又如何?至少他们没有只懂得败尽家产的祖先!
但元英可不正是如此,既是笨蛋又是个败家子,两者加起来简直是最糟组合。现在竟然连爹都护着弟弟,教她情何以堪?
元湘厉眼扫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这辈子从未如此失望过。她拂袖离去,不愿再浪费自己的口舌。
元老爷见状,本想上前哄哄女儿,要她别为了读书的事与弟弟生气。可一想到女儿终有一天要嫁人的,如果在家里事事顺着她、宠着她,难保以后在夫家也会耍起小姐脾气,到时娘家的人还不一定保得住她。
所以元老爷没有去追。只是看着女儿负气离去的背影,他开始有了一丝后悔。如此偏袒儿子,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