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现在,他躺在树荫底下,说要睡个午觉再走,她又能如何呢?将他绑好再丢到马背上强行带走吗?唉,只能跟着他一块坐,让他直接拿她的腿当枕头好好睡。
她煽煽衣袖,替他招来清风,他睡沉,稚气可爱,她光是瞧着就几乎看得痴。
也许,就快分道扬镳;也许,这趟旅程再几天就结束;也许,两人各自分开,回到自己的生活: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却觉得有丝难过,可能是她太久太久没有这么靠近过一个人,也太久太久没有家人的感觉。要是真的到了分离那天,她说不定会哭,像当年失去爹娘那样大声号哭。
她以为她不稀罕有亲人,与他相处了短短数日,她竟怀念起失去的那些,有人叫着她的名,有人对着她笑,当她生病时,有人会替她着急,有人会小心翼翼替她拭汗散热,有人会坐在床畔看顾她,有人会吼着要她闭眼快睡。
好久没人这样待她了呢,她真高兴……呀呀,鼻子好酸,她抽抽鼻,如果真的和他分开,她一定会想念他的,将他放在心里,和爹娘一块想着……
“怎么哭了?”他醒来,就看见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好不可怜。
她胡乱抹泪,“没有啦,想到送你回去之后可能就无法再见面,有点小感伤。但是我一定会想你的,鸣凤。”呜,好好一句话,哭得浙沥哗啦。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藏不住情绪,想到就要分开,难免沮丧失落,反观他,只是睁着美丽的眸打趣觑她。
“鸣凤,你会不会想我?”
“不知道,可能会,可能不会。”他耸肩。
真无情无义,呜。
“你要我想你吗?”
“……至少,偶尔想一想嘛。”
“好吧,那我就偶尔想你好了。”说得像施恩,还很勉为其难。
“你一定会忘记我,忘记我救你的大恩大德,忘记是谁冒着险把你从狼爪底下抢救出来……”还那么亲昵叫她晚艳姊姊,不用半个月,他连晚艳姊姊是啥玩意儿都想不起来!
“我没有太多闲功夫去记这种杂事,但是我一定会记住你。”天下事又紧又杂,他得学习的东西又太多太多,不过他很乐意在紊乱的生命里,理出一处小小空位来放她,累极的时候偶尔想想她,让心绪放轻松。
“……这样就好。”她也不贪心,不多奢求。
“但是你怎么说得好像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我们还是可以时常见面呀。”他握住举在半空中替他扬风的手,拽到面前把玩,握在手里不放。
“一趟路这么远,哪那么容易?”又不是住在隔壁巷子。
“我如果想见你时,我让人去接你过来。”
“你又在说孩子话了。”是很天真,但是很窝心,她有感动到,就算只是随口说来的大话,她还是欣慰呀……
“我不说戏言的。”
莫晚艳并没有因为李鸣凤这句话而将他当成大人看待,认定了他满嘴童言童语加上可爱无邪的笑容——呀呀呀,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还说着那么甜蜜的话。
“别哭了,哭起来脸都皱成一团,很丑呐。”他贡献袖子给她擦泪,因为他的声音童稚轻软,所以听起来有一种特别的温柔体贴,一点也不像真的在笑她丑。
她破涕为笑,不哭了。
对,不该哭泣,因为与李鸣凤相遇,是快乐的事,就算会分离,记忆还是快乐的——
她一点也不后悔冒着被叔父打断腿的危险救出他。
一点也不后悔千里迢迢将他送回家去。
一点也不后悔小心保护着这株漂亮的小幼苗,没让他在长大之前被坏人给连根拔起。
一点也不后侮。
然而,就在不远的将来,莫晚艳很快就会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
她还不知道,她所以为的小幼苗,实际上会是一棵多巨大的妖树。
这些,她都还不知道。
第三章
她真的见识到了邻国官员的爱民如子,原来一切全是真的,他没诓她,他国家的官员对小百姓的尊敬简直令她傻眼——
她与他赶了几天路,总算来到大城,她还在惊叹自己眼前看见的荣华高楼、井序街巷之时,一队军伍如风奔来,在两人面前屈膝跪下。
这真是一个好国家呀,百姓最大!百姓至上!百姓万万岁!
反观她的国土,官欺良民,平时官兵走在街上,哪个小民不是自动自发闪到一边去?生怕跑得不够快,碍着了官兵大人的路,落到被扣罪逮捕的凄惨下场,在鸣凤的国家里,完全相反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划一的问安声震天撼地,莫晚艳弄不懂眼下是何情况,军伍后头却先出来一名骑马将军,马蹄喀哒喀哒稳健踏着,将军的面容肃然,鹰眸深邃,马儿在距离两人五步前停下,他下马,伟健身躯竟然也跪了——像这名将军这副五官长相,在她的国家里,都是冷酷无情的凶恶将军,马匹踩过百姓尸体也不会皱一下眉的。
“鸣凤,在你们国家当老百姓真是幸福……”
他被她认真羡慕的神情逗笑,更因为她的迷糊而笑,难得善心大发点醒她,“晚艳姊姊,你没听清楚吗?他们喊的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皇上?在哪——在哪——”她急转着脑袋,左边找右边找,就是没瞧见任何一个像皇上的家伙出现。
他跳下马,将她也抱下,牵扣着她的腕,走向跪地将军,那将军姿态虽然恭敬,眼神可不,杀气腾腾的,腰上四柄大刀看来就让人破胆。
“姊夫。”鸣凤扬手招呼。
将军眉心收紧,低咆道:“告诉你多少次,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姊夫!”
是是是,又是迂腐的古板坚持,说什么谁为上谁为下,谁是君谁是臣,受不了,明明就娶了他十八皇姊,不是姊夫是什么?
“伏钢将军,你特地来等朕?”
“您比预定回来的时间还晚了几日。”伏钢话里有责备。明明姜清派人送回口信,说他平安无事,应该四日左右会回城,穆无疾让他在城门等着接他,结果多等了两日,八成是他贪玩误事。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嘛。”
“鸣凤,你……”莫晚艳终于在他们短短几句交谈里发觉不对劲——虽然她的发觉显得非常非常迟顿,但她知道,鸣凤绝对不是一个单纯的十二岁小男孩,这个国家不是官以民为天,也不是每个官见到百姓都会下跪,使节姜清更不是对每个人都恭敬卑微,虎令不是谁去拿都有,小山一堆的食物,沉沉一袋的银两,是因为鸣凤……
鸣凤……鸣凤……
她爹最爱拿来当她床前故事的片段正清晰涌现——
那小娃儿真勇敢,几十万双眼都在等着看他哭,他却没有,相反的,还咯咯直笑,手里拿着博浪波,咚咚直响,连敲战鼓的人气势也不及他。
晚艳,爹真想让你也瞧瞧那个李鸣凤,他比他父皇甚至是皇爷爷更有国君威严!
她那个当初生她差点难产的娘,发过毒誓绝不再顶个大肚生小孩的娘,却因为那位小皇帝而萌发“生意”。
生个像李鸣凤那么可爱的孩子也不赖,是不?夫君,咱们替晚艳添个弟弟吧……
李鸣凤!
难怪她觉得名字耳熟,却在第一时间没能即时想出来。
李鸣凤回眸对她一笑,她手腕一紧,人被他朝前方扯去,直接提到冷面将军伏钢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