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恣意外出、醉酒打架,这委实不是吉川手下的作风。
然而,他也无法从遗体中找寻蛛丝马迹。在尸体交还的那天,吉川家便送去火化,骨灰则洒在海上,什么也没留下“御觉,那件事怎么样了?”隔天,他回家后,百合急急问。
“他死了。”他决定诚实己告,夫妻间不该有任何隐瞒。“‘近藤武忠’死了。”如果,这个‘武忠’跟那个‘武忠’是同一个人的话……
“死了,真的死了。”百合眼中充满自责。
“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吉川的鹰犬。
“换你告诉我,死了一个人,你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激切之下,她反而口齿伶俐了起来。
“他的死是咎由自取,醉酒闹事根本就是自找——”
他还没话完,百合便急急否认:“武忠哥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
她忽然停住口,不说了。
他眼神一锐,口气却变柔,直逼重点:“一定是怎么样?”
百合侧过身去,让他知道她恐惧没关系,但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惭愧。
万一他看清了,一定会发现,她不如想像中的美好。她为了贪图自己的幸福,不惜拿别人的生命来换,而且还是她以前最亲近的人……
“百合?”他很温柔地唤。
然而,她不回头,气氛僵持了很久。
不想在他面前承认,她究竟有多亏欠这些人,百合只能任性地要求一次。“你到底可不可以把以前伺候我的人接过来?”
冷御觉不置可否。
“就当是为了让我心安,你也不能为我这样做吗?”她耍赖地问。
她得到的,是沉默的回答,许久以来积压的不安终于爆发开来。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把我从家里硬拉出来,你根本没给过我准备时间!”她用力拍打他的胸口,情绪濒临失控。
“准备?准备根本来不及,你清楚当时情况有多紧急。”他僵硬地说道。“况且,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这些她都知道,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但是、但是……
她不是故意要对他发脾气的,但她心情好烦,他是唯一可以包容她闹情绪的人;如果她要任性、发脾气,他也是她唯一想发泄的对象。
“对,你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她跌坐在床边。“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不是那么欠考虑,他们就不会为了我而……”
要她怎么想?只要一想起,这段时间的欢乐,都是用人命去换来的,她的心就罩上一层恶寒。
“那不是你的错。”冷御觉在她脸上看到罪恶感。
“那什么才是我的错?”她飞快反问。
“你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你父亲,他没有人性,为了财富权势,利用女人,使她们怀孕。那些贫穷而美丽的女人以为为他生下孩子,就会飞上枝头当凤凰,但其实不是。”
“不然呢?”她对父亲在外的情形,是否为她添了其他的兄弟姐妹,根本一无所知。
“这些女人被占了便宜,怀孕所生的孩子都被吉川孝太郎带走。她们有些贫病交迫而死,有些活F米丫,却没有钱跟他宁丁监护权官司,只能忍气吞声,而她们生下的男婴都被送进育幼院,女儿则全部成为他手中的棋子。他才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百合听了,反而释然,充满了罪恶感的释然。
多么幸好!她跟玉子姨虽然不能相认,至少还能生活在一起。
“但武忠哥是因我而死的。”她不能原谅自己。“那是父亲的惩罚,你懂吗?每当我不乖、我做不好什么事,他就、他就……”
“打你。”他果断地接话。
百合愣了好一下,都没说话。
“……你怎么会知道?”说出这话时,她几乎要厌弃自己了。
到这时候,她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卑劣。已经失去一条人命了,她居然还为了保持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而选择不说实话!
“每个晚上,你都作恶梦了,你在梦里哭泣、求饶。”他瘩哑低语。
“每当看到这样的你,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
他走过去,伸出大掌,暖暖地贴住她的脸颊。她痛苦地合上眼眸。
“到底你心中还藏着什么秘密,让你睡正我怀里,仍不能放心?”
知道他的臂弯不能给她满满的安全感,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所有世俗的成就,他部不在乎,他只在乎这个小女人。
她想了一下,仍软弱地摇摇头,避开话题。
“就算是为了让我心安,你也不能把玉子姨和早苗他们带来这里吗?”
她张着大眼,不让泪水流下来。
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不可能引狼入室。冷御觉果决地摇头。
“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会想办法摘下来给你。但如果是吉川家的人,只有你需要被拯救,我也只想拯救你一个人,其他人一概与我无关。”
百合绝望了。她主动离开大掌的贴抚,翻身上床。
“我累了,想早点休息。”她把自己缩成一团。
“百合?”他靠过来,她却闭上了眼。
她知道冷御觉说到做到。如果他说了,宁可摘月亮给她,也不愿答应她的要求,那她就真的无法靠他来保护其他人。
如此一来,该怎么办?她的头好疼……
冷御觉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便迳白去沐浴了。
他知道,他的拒绝一定会让百合失望。不过,这只是短暂的过渡期。
一旦他找出吉川孝太郎搞鬼的证据,摊给她看,她就会知道,她根本无需为吉川屋檐下任何一个人操心。
几天内,冷御觉连续出示间接证据,证明武忠的死亡充满疑点。
就在百合渐渐相信,武忠的死亡若不是造假,就是纯粹的意外之后,她在梳妆台上看到了一个信封。
在她到庭院去散步之前,那个信封并不在那里,因此她好奇地走过去,拆封来看。
信封里头有四张照片,她看了之后脸色顿时发白。
第一张照片,是武忠的牌位。第二张照片,是片桐躺在床上,头绑渗血的绷带,身上插了各种各样的管子。第三张是早苗背部布满鞭痕的模样。第四张是玉子姨的照片,看似正常,但脸部却被打了个红色的叉。
一张纸条夹杂其中——
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委顿在地。父亲出手了!他先致武忠哥于死地,然后让片桐伯受重伤,虐待早苗,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玉子姨了。那是她的……妈妈啊!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母亲受到伤害!
百合慌得很,无暇细思这封信怎么会凭空出现在房间。她想马上告诉冷御觉,想要他温暖的保护,但是她……不能。
她瞪着镜子,镜中的女人也脸色苍白地回看着她。
为了让她就范,父亲一向找她身边的人下手,从不“直接”伤害她。而她知道冷御觉的脾气,为了她,他一定会豁出一切,与父亲对决。
她从不认为他会失败,但问题是,父亲向来不管死伤有多惨重、会波及多少无辜的人,就算要谁死,他都无所谓,只要逼她回头。
冷御觉也不择手段,但他不像父亲那样,丧心病狂。
现在,对她最重要的人,除了妈妈,就是冷御觉。
她不能想像父亲会如何伤害他。但即使他不在乎,她也要保全他!
倘使一个人牺牲,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她何必拖着其他人下水?
她回望镜子,镜中人的眼神愈来愈绝望,却也愈来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