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又等,把一盘水果啃光光,然后摊在椅上打盹。坐有坐姿,站有站姿,才会像娘亲,反正现在她看不见自己的倒影,等同娘亲不在,就随便一下吧。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进的日光逐渐移位,男子才匆匆进来。
她立时睁开惺忪小眼,勉强坐好。
“你还在……我忘了你的午饭!”他讶道。
她瞄瞄天色,很随遇而安道:“没关系,别忘了晚饭就好。”
男子没理会她,忙着在书桌前找东西,抱怨道:
“刚才有消息,布庄新进的货,全有瑕疵,怕是亏大了。”
“是街上那间最大的布庄吗?”她目不转睛,追逐着他忙碌的背影。
男人应着:“就是那间。”
“我七岁那年,我娘曾用攒来的私房钱,在那间布庄买布亲手为我制衣,那间布庄真是贵得可以。”她笑道,很有聊天兴致。
“布庄每一匹布质上佳,成本极高,你这种穷人家自然是嫌贵了,现在可好,每匹布都有问题,哪还卖得出去?”
她还是直盯着他看,然后小嘴翘翘,卷起袖子,重复道:
“大叔,我娘曾用攒来的私房钱,在那间布庄买布亲手为我制衣呢。”
男子转身斥道:
“你就只会说这话吗?”暗眸隐约有不争气的怒意。
她垂目,非常珍惜地抚过干净的衣袖,道:
“我娘攒了私房钱尚不足买一匹好布,便求布庄卖她一匹瑕疵布。”
“瑕疵布是便宜许多,但布庄每一匹完美的布料皆以高价购入,现在就算全部以瑕疵货卖出,也赚不及成本一半,这次赔定了。”
“那就制造出,瑕疵就是无价的真相啊。无价之宝,谁不想要?”
男子一怔,眯起眼瞳注视她。
“你身上穿的,就是瑕疵无价货?”
“当然不是。”她哈哈笑着:“我身上穿的,虽是两年的旧衣,却是再完美不过的上等布料。”
“但你娘买的是瑕疵布……”
“那布又不是给我穿的。”她眨眨眼。
“不是你穿的?那你娘买的有问题的布料上哪去了?”他终于掩不住好奇。
“大叔,富贵险中求,那布料如今是你腰牌的套子,你正戴着无价宝呢。”
男子傻眼,直觉执起腰牌套子。
那湖水色的腰牌套子,是两年前他花上双倍价买回来的,据说是高僧加持并且众人目睹灵验过。江湖上总是打打杀杀,难保哪天不会有莫名的劫难,加上绣工特别,质料上佳,他是好不容易才抢购到……
“云家庄共有七名弟子买了,你娘做了几个?”他轻声问道。
她笑嘻嘻着:“共二十个。多亏大叔庄里的人收购,云家庄是活生生的招牌,剩下的很快就卖光了。”
“是吗?今朝,你可知道,你娘是云家庄傅姓的远亲?”男子面色轻柔。
“远亲?”她眼睛张得大大的。
男子点头,来到她的面前,道:
“云家庄收留的孤儿,多半是傅家、公孙家的远亲,而你,是春香公子傅临春的远亲,如果通过我的考验,以后你就是云家庄的一员,再也不必小小年纪被迫跟地痞流氓打交道了。”
跟地痞流氓打交道也没什么不好,这话她没说出口,只道:
“听说云家庄都是要写书的,如果大叔要我去写书,那还是算了吧。”
男子轻轻一笑,取出一条青穗,青穗上头系着一枚铜板。
“要你去写史是大材小用。这一次在云家庄分庄聚集的孩子,都将是云家庄背后真正的支柱,这串配饰你系在腰间,此次跟你一块接受考验的孩儿们,将来不是成为你的主子,就是成为你的手下,你记得,一枚铜板就是现在你的身分,以后你能拿到几枚,就要看你自己了。”
听起来很神秘,但只要日子过得去,她也无所谓。她要拿过那青穗,但男子紧攥着不放。她抬眼对上他的,他却满眼怀念地望着她。
这样看她?
“真像……真像……”他喃道。
“……”她又开始目不转睛。
他慢慢蹲下来,让真正的神色暴露在她面前。他语气哽咽着:
“今朝,你可知你爹娘为你取的名字是何用意?”
“自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了。”她毫不考虑答道。
“那你可知,为何庄中孩子众多,我却单单选择考验你?”
“不知道。”她坦白。
男子突地流下两行清泪,沙哑道:
“你娘,正是我表姐。她与你爹私奔后再无消息,直到年前我才找到你,原本我不该动私情亲自考你,但我实在想见你……芊芊姐将你教得真好,于公于私,我都要将你留在庄内,不让你再受苦……”
“……你真是我表舅?”她一脸震惊。
“是啊!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你不觉得我俩有点相像……”
“舅舅!”小眼一红,眼泪猛然喷了出来。
男子呆住。
接着,她小嘴“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投进他很温暖的怀抱里。
“舅舅!舅舅!我有舅舅了!”
满面泪痕如喷泉,哭得小脸通红,哭到天昏地暗,哭到他衣衫全是眼泪鼻涕还不肯罢休!
“……”男子脸色僵硬。有必要哭得比他还凶吗?叫他这个大人如何自处?
这小家伙是唱作俱佳,还是真情流露?如果是前者,抢戏抢得比他还厉害,他这大人该收山了;若是后者,这小鬼还真是感情丰富到他望尘莫及。
但不管是哪样,都很容易混进市井中。
幸亏不是男孩儿,要不放任在城里,过不了几年,肯定市井无赖一个。
这小鬼,有点旁门左道,与历代云家庄金算盘的形象相差太多,但她反应够机灵,就算成不了金算盘,当个跟中低阶层打交道的小喽啰,也是很适合她的。
思及此,他微微一笑,拍着她的背,替她系上象征云家庄秘密的青穗。
云家庄未来的金算盘人选之一,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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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张西望,确定没有人,她才拎着裙摆跳上凉亭。嘿,完美跳跃。
坐在凉亭里的青年,约二十出头,一身春日长袍曳地,长发整齐地束在背后,他头也不抬地,执着黑子,沉思着。
“好香哪。”她笑嘻嘻地,用力吸口气。傅临春,遇春则香,果然如此!“傅临春,咱们来下棋吧。”
二十出头的青年,正是云家庄的春香公子傅临春。他脾气甚好,有人突扰了自己的娱乐,他也不生气,甚至嘴角浮起愉快笑意。
“随便。”他没有抬头,只看着她下子,他便接着下。
对弈者,眼珠子溜溜转着。“傅临春,上次你说的药方很有用耶,我救回来的人,好得挺快的。”
“你乱救人,小心迟早出事。”他答得顺口。
“嘿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舅舅说,江湖上最近新起血鹰,专门混进各家门派,云家庄弟子都是孤儿,难保不会有人混进来,以后我要来,很难了。今天,我跟你打个赌,好不好?”
“好啊。”
“我若赢了,今年你……陪我过除夕好不好?”她脸红红,用力挤挤浮肿的脸,就怕他突然抬头,看见昨晚她熬夜玩乐的惨色。
“好啊!”嘴角隐着笑。
她心一喜,更加专心下棋。她跟傅临春下过十来次棋,这人棋艺不精,要下赢很容易的,摆明他有心要陪她过除夕嘛!
傅临春下了一子,终于抬起眼,瞧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