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铐脚镣……”她怔怔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腕及脚踝,上头除了一圈深色的红痕之外,再无其他。
“因为碍事,我弄断它了。”罗宵说得理所当然。
“可是你答应过……”
“我不想让你因为那玩意儿,天天要拆要缝。瞧,现在不是方便多了,要是某些必须脱衣裳的时候,它也不会坏了咱们的兴致。”后头的暗喻,又害她脸红了。
“但那是惩罚呀……”
“惩罚?”罗宵先是笑,跟着念完这两字,笑容倏地消失。“谁的惩罚?”
她讶然,不懂他为何露出这种表情。
“如果你不喜欢我离开小苑,我就不离开,不喜欢我弄断铁链,我就不弄断。”
这是他亲口说的,说得很淡然,但是好认真,不是唬弄她的,那句话,才多久的时间,她仍记忆犹新呐!
“是谁有权惩罚我?”他问得嗤之以鼻。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难题,对罗宵而言,他唯我独尊,不认为自己在谁之下,他如此高傲,如此自视,又怎会甘于承受任何处罚——这是她所认识的魔皇罗宵会存有的想法!
魔皇,罗宵。
不仅只是记忆,连同他的嚣狂、他的不羁、他的野心……也回来了吗?
莫爱恩瞅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又害怕看到让自己恐惧的事。
“昨天,我忘了跟你说第二件确定的事。”因为说完第一件事时,他爱了她一整夜,过后,她倦累地熟睡在他怀里,让他也没机会说,现在说——应该也不迟。
“什、什么?”她好茫然。
他走向她,伸手抚摸她细致的脸庞,只有在注视着她时,他的眸子才稍稍恢复些许温柔,为她解惑。
“我作完梦醒来的那个清晨,我说了,那场梦让我确定两件事,一件是——”他低头,在她唇上偷香,她没有闪避,她全盘的心思全落在他即将出口的话,“我很爱你。”
这个她知道,她从他口中听见时,感动得无以复加。
“而第二件事——”
别说,她不想听。
罗宵的表情太骇人,她深知他,这号表情将会说出什么话,她心里有数……
莫爱恩本能想拒绝,双手捂耳的速度比不过话从他喉间脱口来得快。
“我和罗昊,新仇旧恨,也该做个了结。”
“不——”她找回声音,凄然嚷着,双手揪住罗宵的衣袖,“别、别这样!你不能忘掉这件事吗?!跟我一块在这个小苑里过安安静静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争权争位?你跟他……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
“有些事,你是不懂的。尤其关于男人的骄傲及自豪。”
对,她不懂,罗宵与罗昊,斗了多少年、争了多少年,彼此伤害了多少年,究竟谁得了利?谁又从中得到满足与成功?她真的不懂……
男人的骄傲,非得建筑在女人的担心泪水之上吗?
“我可以原谅你做过的错事,但不代表能原谅他。他给我的羞辱,教我如何咽下?!”
是的,这句话,就是罗宵会说的话,她曾听过好几回,每一次罗宵与罗昊为权而争,总有胜负,无法咽下的羞辱,导致一次又一次的兄弟阋墙,对罗昊如此,对罗宵更是如此。
莫爱恩不开口,只是悲哀地看着他。
身体,好冷,心,也是。
那抹寒意;源自于恐惧。
她相信他深深爱她,因为他不曾改变过,全天下,只独独爱她,视任何人为无物,怀里拥抱着她,手中却杀着一个又一个,一条再一条的人命……
她又要回到那样胆战心惊的生活了吗……
她又要……害得更多人因她的自私而丧失珍贵性命了吗……
也许正如水心说过的——
“最该死的是你和他!你和他都死掉的话也不会有人替你们掉眼泪!为什么你不带着他去死!跟他一块去死呀!”
她,那时不该求罗昊留他一命,而该求罗昊将她与罗宵一块处决。
是她贪生怕死的错。
是她贪求白首的错。
是她,错了。
“爱恩?”他轻拍她的脸颊,不喜欢看她双眼间的空洞。
“……好。”
“好什么?”怎么冒出这个字?
“你说的,都好,我不干涉你……你恨罗昊夺走属于你的一切,你就去拿回来,你恨罗昊给你的羞辱,你就去加倍讨回来,什么都好……”她试图扯扬嘴角,却扯不出成功的笑靥,僵冷的弧度像白昼里那抹残月,淡淡的,毫不显眼,努力想存在,但又是如此悲哀的微弱无光。
“你不阻止我?”
“阻止?我不知道怎么阻止,从好久以前,我就不知道怎么阻止,我总是做不好,为救一人,却害死两人,我做得好糟糕,我已经害怕得什么都不敢做……就怕又弄巧成拙。”她顿了顿,口气有些憨笑及无奈,“所以我不会阻止你……”
她的柔顺,源自于她的无能为力。
她的纵容,起因于她的彻底绝望。
第六章
白昼结束,夜,降临。
莫爱恩唱起歌来,不是从天黑开始唱,而是从罗宵踏出小苑去找罗昊复仇就开始哼着。
那是多久前的事?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更久更久?
她记不得了。
她伏在榻上,枕着飘有罗宵发香的布枕,大大的眸子虽然张开,却无神。
她在唱歌,反复唱着同一支曲儿,原本是那么朗朗上口的情句,她却越唱越疏落,东掉一句,西缺一句,忘了字,她改哼调子,忘了调子,她改哼她记得的那几句,直到最后,那一整条曲儿,从她脑子里完全消失,仿佛它不曾存在过。
原来,这就是遗忘的滋味,有些苦涩,有些难以入喉,咽下了肚,胃里翻搅着酸涩,脑海里的东西一件一件被抽离身躯,不想忘的,忘掉了,她好难过,然而难过的情绪也随之消失。
有一年团圆饭,罗宵千里迢迢从战场上回来,只为了陪她吃一顿饭。
有一年团圆饭,罗宵千里迢迢从战场上回来,只为了……
有一年团圆饭,罗宵千里迢迢从……
有一年团圆饭,罗宵……
有一年团圆饭……
有一年……
这段记忆,遗失。
罗宵第一次吻她时,是在马车里,那是段颠簸不平的路,她被震到他怀里,才正想向他道声歉并快些从他身上挪开,他却加重箝制在她腰后的手掌力道,不容她逃,俯首贴近她,脸上虽满布强取豪夺的霸性,但他只是先用他高挺的鼻梁轻蹭她的,将她逗得痒笑,才将炙热的唇覆在她唇心。
这段记忆,化为乌有。
罗宵第一次与她争吵,是在婚后的第十六天,为了一个上门求她向罗宵开口救自己儿子的老妇人,她心软,自然不会推辞,罗宵却坚持不轻饶对方,罗宵的理由她不明白,也不认为有哪条罪是沉重到非杀人不可,她试图再求情,罗宵愤怒地一掌拍裂了桌,要她别多管事,然后……她忘了,遗忘的速度太快太快,快过她的回忆。
莫爱恩像整个人被掏空,静静的、无声的,卧在床上。
我会把它忘掉,忘得干干净净……
罗宵。
罗宵……
没出声唤出的名字,咀嚼在唇瓣之间。
罗……
她闭上眼,彻底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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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宵回到小苑,看见她在榻上熟睡,他靠近她,抚摸她的长发,她没被惊醒,兀自睡着,面容好安详,不沾染任何俗世纷扰,教人仅是看着,也会跟着宁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