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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里灰色衣裳是缝给他的,一个女人专心做着针线女红的画面并不稀奇,让他挪不开眼的原因是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她左右两手的尾指不见踪迹,只有两道已结痂的平整伤口,那不是天生而来的缺陷,而是后天导致。

  她的模样,不像是会让人忍心以斩指酷刑对待,几日相处下来,她乖巧,她听话,她唯命是从,她没道理会被剁去尾指,那伤口,瞧起来真痛。

  莫爱恩缝完最后一针,以牙咬断丝线,将衣裳抖开,仔细检视哪儿漏缝,每针每线她都密密细瞧,直到露出满意一笑,她执着剪子,朝他走来,他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这几曰,她总是做着相同的事。

  剪子从他身上的衣袖开始,小心翼翼将缝线拆剪开来。

  他的手铐脚镍让他无法像寻常人一样穿脱衣裳,她便日日用这方法为他更衣,这是件累人的工作,她却不曾埋怨或是偷懒,她将她不久之前才缝妥的绣线拆去,将灰裳自他身躯褪离,布料上,有她拆了又缝,缝了又拆的无数针孔,那密麻的点点小孔,诉说着她这般做,已非一日两日而已。

  她褪去拆回布块的衣,将它折好,先置于一旁竹篮,他的裸身并没让她避开眼,她用着习以为常的态度在伺候他净身。

  “爷,请稍待,奴婢替您添热水。”

  她又转身出去,再回来时双手抬着一桶热水,她将它添了一半到大木盆里,探手试水温,又加了一半,拨拨水,可以了。

  “爷。”她立侍一旁,他跨进大木盆里,水温温暖,他舒服地闭起眸,她将他的黑长发打湿,抹上皂,轻轻洗涤三千乌丝。

  她一直站在他身后,屋子里除了哗啦啦的水声之外,两人谁也没开口,她洗完他的长发,用干净的布包起来,取来另一条布巾,继续替他抹身体,从颈部开始,背脊、肩膀、手臂,她绕到他前方,温热水湿的布巾拨了水,落在他的喉结、锁骨、胸口……

  他张开眼,看见她专注认真的脸蛋上有着浅浅赧红,她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颊上两朵红霞是属于女性的羞涩。

  水面上,平静无波;水面下,翻天覆地。

  他的欲望凶猛勃发,超出理智的控制范围,她兀自无知地替他抹着臂膀,他握住她的手,震落了她手里的湿布,她眨着眸,不解觑他。

  “我自己来。”他声音喑痖,目光深沉。

  “哦……好。”她看懂了他眸子里的火焰,双颊红霞加浓了色泽,她连福身这等小婢标准动作都给忘了,压低着螓首退出大布幔勉强围出的小小浴间,但她退得不远,只莫约十步距离,让罗宵仍能轻易瞧见她的身影,她红着脸,拿起拆开的灰衣布料到屋外去清洗晾干。

  她使劲揉搓着布料,不断用力吐纳,藉以平息鼓噪的胸口。

  你真生嫩,不管我拥抱过你多少回,你怎么老是像个人姑娘似的?青涩涩的,妖媚不起来呢?

  调情的抱怨,落在被人缠绵吻着的耳畔,沉沉的低笑,伴随着故意想看她脸红的调侃,那时,那双黑眸,有着一模一样的火焰……

  莫爱恩捂着嘴,呜咽声从指缝破碎地溢出来,有哭声,却没有眼泪,她低低干号着,原先有一丝红润的脸庞褪去了颜色只剩苍白——

  “罗宵……罗宵……我这样做到底对还是不对,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了……罗宵……”莫爱恩喃着他的名字,不敢出声,只是无语喃着。收紧绞在衣料上的双手,结了痂的尾指竟又疼痛起来……

  突然听见房里铁链匡鏮声,她咬住唇,锁住声音,调匀呼吸之后才起身转首,瞧见罗宵正跨出浴盆,她拎着大布巾小跑步过去,将他紧紧包裹住,不让甫泡暖的身子有半点受寒的可能性。

  “奴婢为您擦干头发。”

  她的嗓,有些哽,他不禁抬眸看她,她只是专心低头以布帛拭干他及腰长发,以指为篦轻轻梳理,处理完他的发,任长发披散在他肩背上。她擦干他的身躯,当擦拭到他手脚铁铐的部位时,那一圈深红色的锁痕扎疼她的眼。

  这锁链长度虽然不妨碍他活动,一臂长短的链圈能让他举高手臂、抬高双腿,但铁铐毕竟是铁铐,锁着的是罪犯,自然不可能舒适,它粗糙得磨伤了他的手腕脚踝,若可以,她多想代替他受缚……

  她轻轻按拭红痕,也替他上了些凉爽的药膏,罗宵默默看着她做。

  “爷,您请坐,奴婢得再花一些时间才能弄好。”

  他明白她意指些什么,他不发一语坐定位,看她将之前修缝好的灰衣覆在他肩上,取出针线,就着拆开来的痕迹重新缝回去。

  缝得不精致,因为知道明天就要再拆掉,但也缝得不马虎,她要他穿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

  她熟能生巧,花了半个时辰便将衣裳缝妥,缠上绳结,剪去线尾。

  “爷,您饿了吗?要不要奴婢准备些吃的来?”

  罗宵摇头,双眼紧觑着她。

  “那……奴婢退下了。”她福身要告退。

  “你的脸色很糟。”

  没意料到他会开口的她呆了呆,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那句话里的关心。

  怔忡之后,是逐渐扩散的喜悦。

  “不碍事的,谢谢爷关心。”

  没等到他接续下去,她有些失望,但不气馁,她拥有十足的耐心,也相信他不会抗拒她太久,这是心急不来的事。

  “你……会不会抚琴?”他的问句很跳跃,前一句还说着她的苍白脸色,下一句却问了全然无关的事。

  “……奴婢不会。”

  “唱歌?”

  “奴婢不会。”

  “跳舞?”

  “奴婢也不会。”

  罗宵并不奢望从她嘴里听到肯定的回复,他只是在盯着她的脸蛋同时,脑子里又传来了那道好细碎的娇嗓,说着她为他抚琴、她为他歌唱、她为他旋舞

  那嗓,是属谁所有?

  是谁说得那么迷人?

  又是谁说得那么宠他?

  他直觉认为是她,但她否认了,回答得很笃定——奴婢不会。

  瞧见他皱眉,她知道他又犯头疼了,缓步挪近他,她半跪着,仰头面向池。

  “您别净想些以前的事,好好休息,这样就不会常头痛了。”她不自觉流露关心。

  “你似乎不断要我别想以前的事,要我忘了它,为什么?”

  “……奴婢只是不愿看您犯头疼,没有其他原因。”她似乎停顿了片刻才如此回道。

  “那你告诉我,在我耳边说话的女人是谁?”他抗衡着头痛,追问着她不愿让他回想起的过往。

  “……奴婢不知道您在问的是谁。”她的心虚,一眼就让人看穿。

  “就是那个喃喃说为我梳发为我束冠为我抚琴为我歌唱为我旋舞为我哭泣为我沉迷,为我,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女人!”他探手将她箝起,双掌握疼了她。

  她震了震,肺叶里的空气仿佛因为绞揪而全数挤了出来,胸口的窒碍提醒她要呼吸,但她出于本能地屏息。

  “说!”这是他说过的少少话语里,最重的一字。

  “……她,是您的夫人。”莫爱恩声若蚊蚋。

  “我娶过妻?”罗宵全然没印象,但也无法证实她说的是真话或蕾言。

  她沉重地点点头。

  “她在哪里?”

  “……过世了。”她的眼,从罗宵问出了那个女人是谁时,就不曾再瞧向他,是闪避。

  “过世?怎么死的?”罗宵仍追着问。

  “……奴婢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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