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没有人注意到,一向总是一副死人样的夏子冷,竟然也会有沉思的神情。
当然,夏仲文也没有注意到,但是,夏仲文并不是不关心唯一仅剩的侄儿,只是他实在是太忙了。虽然他晚上总是会尽量赶回来陪夏子冷吃晚饭,可除了用餐时刻外,他在家里的时间还是大部分都耗在书房里处理公事。
以他人的眼光看起来,夏仲文的牺牲实在够大了。
为了专心照顾幼小的侄儿,他始终未娶;为了根本不属于他的产业,他付出所有的精力;为了大哥的妻儿,他浪费了十多年追不回的光阴。
但是他无怨无悔,因为他对夏子冷有一份深深的歉疚,如果不是他的自私,夏子冷不会承受到那么大的打击,遭受如此深刻的伤害。
从十一年前的那一天起,他就发誓,没有看到夏子冷幸福,他绝不会放下肩上的重担!
这是他欠夏子冷的债!
夏仲文偷觑着夏子冷对自己发下又一次的誓言!
夏子冷默地吞咽下饭菜,机械式地再扒进另一口饭进口。
虽然他不想知道,但是,他就是感觉得到叔叔又在看着他偷偷叹息了,因为对叔叔来讲,他一直是个太过沉重的负担,所以他真的想不通,叔叔为什么要坚持他还没死,又为什么还坚持留他这个死人在身边做什么呢?
他根本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啊!
他是个魔鬼,是他害死了爸爸、哥哥和姊姊,所以妈妈也要他死。
一个死人究竟能干什么呢?
即使凯琳一直告诉他,他还没死,他不是魔鬼,但是……
他明明是魔鬼,他明明已经被妈妈杀死了啊!
他真的好困惑!
“小冷,决定考哪一所大学了吗?”夏仲文突然问。
“G大。”
“哦!那……小心身体,不要用功过度了。”夏仲文关心地提醒。
“是。”
就是这样,无论他再怎么关心夏子冷,他们之间的谈话最多只能到这种地步,再多就没了。夏仲文又叹息着想道。
“小冷,联考结束后有打算到哪里去轻松一下吗?”
“没有。”人要是死了,应该就能真正轻松下来了吧?
“小聪在德国,你要不要去找他?”
“不想。”找堂哥做什么呢?他不会想和一个死人在一起的。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陪你到美国走走。”
“不用了。”
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为什么还是无法得到解脱呢?
联考一旦进入最后倒数阶段,那种紧张气氛啊!简直是让人食不下咽,睡觉作噩梦,走路脚打结,整天叽哩咕噜自言自语地活像刚从疗养院溜出来晒太阳找乐子的同伴。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在这会儿,那个例外正是地上那对贱狗!
一个是魂飞九天、心游宇宙,犹尚悠哉悠哉双眼飘四方,发飞掠八面;同唱我悠然、我快意、我自在、任逍遥的机器人。
一个则是背个片语唱首歌,解道数学习题跳支舞,诵篇课文就叫嚣着要打电动看录影带的恰查某。
两个人两种狂妄态度,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讽那群把自己的人生押注在这场联考上的人。
自古以来,暴君总是会引起公愤的,所以群起激愤之下,那对狼狈为奸的贱狗就被绑赴刑场,众人吆喝一声,双双被扔出校门外了。恰查某抚着摔成两瓣的屁股,姿势可笑地跳起来,当场就在校门口破口大骂起来。
“@#$%☆%#★%&............”
然后是——
“天理何在啊!怎么可以不让人家参加辅导嘛!人家也要考大学啦!”
机器人则默默捡起两个书包,而后继续瞪眼发呆神游于校门外两排鲜艳的凤凰木中,对于那个“人家”的“悲嘶”恍若未闻。
好半晌后,恰查某才死心地拿回自己的书包,转身与机器人相偕离去。
“走,我们去租录影带回家看!”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几个钟头后,电视里开始高唱片尾曲,凯琳懒懒地靠在夏子冷的肩头摊在沙发上,神情似乎有些无奈。
“怎么办?我不是不紧张啊!可是我越紧张就越看不下书嘛!”
夏子冷当然不会有什么适当的回答,于是凯琳不甘心地捶捶他。
“喂!教一下嘛,我都没看见你念书过,为什么你就能那么厉害,考那么高分的?”
这种事用屁股想也知道,天资的问题嘛!
突然,凯琳坐正身子,狐疑的两只眼在他身上飞来飞去。
“喂!你不是另外有参加补习班吧?”
“没有。”
“补习老师?”
“没有。”
“在家里预习?”
“没有。”
“半夜爬起来K书?”
“没有。”
“搞屁啊!你到底有没有念过书呀?”
“没有。”
凯琳双眼倏地喷出火来。
“喂!有没有搞错啊?你都没念书会考出那种成绩来?”
“没有。”
凯琳一听,不觉怒眼瞪着他那张好看的死人脸。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因为你很聪明,所以不必念书就可以考出那种成绩来,而我很笨,所以就算我念个半死,也还是差你一大截吧?”
再笨的人也不会去回答这种问题。
所以,夏子冷只是直眼盯在电视上默不作声。
她凯琳的双眉蓦地挑高,可当她正想吼出来时,突然又泄气地垮了下去。她颓然垂着脑袋好片刻后,才慢慢地半抬起脑袋偏着头瞅着夏子冷。
“喂!子冷,你……喜欢我吗?”
夏子冷好半天都没动静,然后逐渐的,他的眼底、脸上又出现了困惑之色——死人可以喜欢女孩子吗?
凯琳见状,不由得叹口气、耸耸肩,再搓搓鼻子,然后又看回他。
“好吧!那你为什么那么快就答应和我交往?”
又是好半天后,夏子冷却依旧没有任何回答,只是让脸上的困惑之色更浓而已——是啊!当时他为什么那么急于……想让她只属于他?
凯琳推推他。
“你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呀?”
“为什么。”
为什么?
天哪!跟他说话真的非常、非常累耶!
算了!
“我跟你说啊!”凯琳把他的手抓来合在自己双手里。“无论你喜不喜欢我,不管你是为什么才答应和我交往的,我都是好喜欢好喜欢你的,真的喔!所以呢!你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因为啊!就算你真的是个死人,或者真是个魔鬼,我的好喜欢已经都收不回来了,明白吗?”
他越加困惑了——她为什么能那么喜欢他呢?
凯琳又叹气。
“我真的搞不懂耶!你为什么老是认为自已已经死了呢?死人有像你这样活蹦乱跳的吗?”
困惑之色不再。“我妈妈杀死我了。”
“可是你确实没死啊!”凯琳努力想说服他,他的想法实在是太荒谬了。
“你那时候只是受伤而已,伤口好了就没事了嘛!”
困惑之色又出现。“我妈妈……希望我死。”
“拜托,她疯了嘛!”凯琳叫道:“疯子说的话、做的事都没有道理的,都是不正常的,你不能相信她啦!”
“她是……我妈妈。”
老天,这个家伙身体没有死,可脑筋却死透了!
都这么大个人了,还长那么高的个子,那么好看的长相,偏偏他某些方面的思想却好似还停顿在八岁上头,似乎当他被亲生母亲伤害之时,他的部分精神状态就被卡在那里前进不了了。
你如何和一个根深柢固认定某件错误想法的八岁孩子讲道理呢?
根本没道理可讲嘛!
所以说来说去,她还是只能去他家客串一下福尔摩斯,效法一下科学家的精神追根究柢,把当时的事件彻底地挖出来摊在阳光下探讨一番,这样才能找出真正的症结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