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梳子拿高,从殷殷头顶往下梳,纪亚说:“祝福我的小殷殷,一生顺利平安,事事如意。”
再梳一落,她说:“祝殷殷越大越美丽、越聪明。”
“和妈妈一样对不对?”
“你会比妈妈漂亮聪明一百倍。”
再落下梳子,一下一下,每一下,她都有话想说:“祝福殷殷以一颗体谅的心看待世界,愿意原谅别人、宽宥自己……希望殷殷开朗幸运,任何的挫折都为难不了你……希望有一天,有个很爱殷殷的白马王子出现,他爱你胜过爱自己……”
站在门口,世泱听着纪亚和殷殷的对话,心如针锥,那是他无能为力的疼痛。
深吸气,勉力在纠结面容上刻划笑靥,这是他对纪亚的承诺——如果这真是最后一段,他要笑着陪她走过。
“你们在做什么?”跨进房内,他问。
“妈妈在学古时候的妈妈,帮我梳头发。”殷殷回过头。
“别动啊,妈妈帮你绑上蝴蝶结。”她从衣柜里找出一条翠绿丝巾,替她的马尾做装饰。“弄好了,去照照镜子。”
殷殷跳到化妆台前,东看看、西摸摸。
“喜欢吗?”纪亚问。
“好喜欢。妈妈,我去帮管家妈妈准备野餐的东西。”她抱抱纪亚。
“殷殷……”纪亚轻唤。
“嗯?”
“妈妈爱吃寿司,可不可以做寿司?”纪亚知道,殷殷担心她的胃口差,每次她多吃两口,殷殷便笑开怀。
“可以,我会包妈妈最喜欢的蛋寿司。”
果然,殷殷笑了,细细的眉毛不再兜一块儿,雀跃地小跳步,跳出她的房间。
纪亚叹气,“你有个纤细敏感的女儿。”
“昨天你睡着,她握住你的手,不肯放。”
“我居然在她面前睡着?真是的。”她对自己的身体真是越来越无力。
“不是你的错。”
世泱抱起她,把她抱回床里,拉过棉被,包住纪亚。
“有没有药物能解决我的嗜睡?”她晓得,体力一天天流失,晓得健康的细胞逐渐被吞噬。
“我请两位老师来家里,她们主张有机饮食,现在,她们正在楼下和管家太太研究你的三餐,听说很多癌症末期的病患,都靠这套饮食恢复健康。”
他说的信心满满,纪亚没回答,不愿打消他的幻想。
“听说有机餐很难吃。”她笑说。
“再难吃,你都要配合,等病好了,我再带你去五星级饭店打牙祭。”他愿意允她全世界,只要癌细胞肯放她一马。
“既然你这么说,我勉为其难啰!”
靠进他怀里,她爱上这份信赖,仿佛他在,天塌下来,她仍然安全。
“别担心,我陪你吃。”圈住她的身体,又瘦了,他替她买的衣服都快变成布袋,怎么办?
“太委屈你。”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庞,她恋上他的温度。
“不委屈,我们都要健健康康活到九十岁。”首度,他对生命有希冀。
“为什么不活到一百岁?”她比他更贪心。
“我痛恨当人瑞,每年到重阳节,都要上电视,领总统的红包。”皱眉,他的嫌恶明显。
纪亚笑笑,“要是能活到当人瑞、领红包,也不坏。”
“要红包,我给你,不需要去当别人制造知名度的工具。”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口上,他喜欢负担她的重量。
“九十岁……还有六十二年,活那么久,要做什么事呢?”纪亚仰头问。
回她话之前,他先吻了她的额头。亲昵是一种习惯,他习惯了这种习惯,他很努力,企图延伸习惯,直到下个世纪。
“我们要做什么事?”纪亚又问。
“四十岁之前,我赚钱、你理家,我们共同为殷殷的童年、青少年、青年期缔造完美记忆。四十岁到六十岁,我要带你上山下海,从欧洲开始,然后美洲、澳洲、亚洲到南北极,我们一国一国慢慢游历,看过尼罗河,到爱琴海畅游,访过阿尔卑斯山,再去攀登喜马拉雅山。”
“我怕体力不行。”她笑着附和他的幻想。
“放心,下半年度的体能训练,我会安排名师来陪你进行。”
“名师都很凶。”纪亚嘟嘴。
“他敢凶你,我倒扣他薪水。”他一脸用钱压人的嚣张。
纪亚大笑,眉弯眼弯,苍白的脸颊泛起些微红潮,看得他发呆。
“叩叩叩,有人在家吗?”她敲敲他的额。
他回神,瞧着她猛笑。
“在想什么?”纪亚问。
“在想为什么不早点遇见你。”
“我有相同的遗憾,要是我不拼死拼活念书,要是我来应征你的管家,要是我选择不同的人生,说不定我会是殷殷的亲生母亲。”
“若是从头来过,我一定追求你。”
“嗯,我要巧克力和鲜花,最好你写信给我,情诗或歌曲我都要。”
“你喜欢才子型男人?”
“是啊!”把他的手贴在心窝处,好啦,她的心里、心外都有一个文世泱。
“可惜我是个市侩奸商。”
“对啊,美中不足,幸好……”
“幸好什么?”
“幸好我好爱你,不管你是才子型还是奸商类。”
亲亲她小巧的鼻粱,他不晓得该感激上天将纪亚送到他眼前,还是埋怨,怨他让两人相识在最后的过程空间。
“六十岁之后呢?”纪亚拉回原题,不要唏嘘叹息,她要快乐,要享受有他的岁月。
“六十岁后体力变差了,我们回到这里,种花种草,打高尔夫、玩槌球,偶尔背画架到后山画画。”
他的计划很不错,每一个,她都喜欢。“听起来很棒。”
“虽然你唱歌不怎样,我很乐意买一套点唱设备,让你开怀大唱。”
想起她唱歌,世泱莞尔。
前几日,她心血来潮,在客厅里唱安眠曲哄殷殷睡觉,经过客厅的下人,一个个瞪大眼睛,忍住笑,捂住耳朵,迅速通过。最后是管家太太心肠好,善意提醒纪亚,如果她闭嘴,殷殷会比较容易睡着。
“我的自尊心被你们一大家子破坏,我决定金盆洗口,再不碰触音乐。”
“我没有破坏你的自尊心,而且我祭出处分,取笑你唱歌的人一律降薪水百分之二十。”他和殷殷站在同一国,强调她的歌声“真的很不错”。
“把实话憋在肚子里的人更可恶。”皱皱鼻子,她笑。
“好,回头我去打殷殷的小屁股。”打死,他都不承认自己是共犯。
相视,他们笑开,她捧起他的手,顺着掌心的纹路慢慢划去。“瞧,你的生命线好长,一定可以活到九十岁。”
“你的呢?”他也翻开她的掌心。
“我的生命线很短……”果然,她的生命线很短,不到三公分便断章。
“谁说很短?”
他起身,到她的化妆台抽屉东翻西翻,然后躺回她身边,抓过她的手,用眉笔替她延续生命线。
“好啦,我们的生命线一样长,我们要一起养育殷殷、一起看她嫁人、一起游遍五大洲、一起回到这里学音乐。”
“没用的,老天爷对我有特殊安排。”看着他赌气的幼稚动作,她摇头,缩回手。
“错,老天爷的安排没我好,你要听我的。”
还是生气,气她出生时,老天爷太匆忙,忘记替她把生命线画齐。
“世泱……”
他不说话,她轻叹息。
“世泱,不管能不能活到九十岁,我发誓,会把一天当作一年过,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分钟。”搂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胸口,那颗稳稳跳动的心脏呵,一声声,声声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