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世界最可怕的动物都不怕了,何必怕智商不及你的!”说两句话,她给自己壮胆。
没错,哪种动物及得上人类的狡狯?身处都市丛林多年,她都能全身而退,这里……纪亚望望四周,这里不过是座天然森林,若真的埋尸此地,她相信死因会是缺水或者饥寒交迫,绝不是台湾的野生动物保护做得太好。
绕过弯道,路边圣诞红已残,冬天脚步渐远,乔木褪下黄衣换上绿衫,她……
兴奋?不,用兴奋作形容会让自己生气,但纪亚的确兴奋到不行。
因为巨人父亲、公主女儿就站在前方一百公尺处!
车停路旁,爸爸把女孩抱在身上,从纪亚的角度看过去,很明显,殷殷在哭泣,而他——正对女儿软声细语。
他也有温柔的一面?真教人吃惊,原以为他只有一号面目,原以为他拉皮过度,脸皮紧绷得扯不出表情,可是……真讶异……
要不要往前?
当然要,她还要质问他,为什么当抢匪,难道不晓得身为父亲,身教比言教更重要?她要指着他,怒气冲天,逼着他归还她的财产,即使她的喉咙还是痛得让人想撞墙。
用力踱步,用力让高跟鞋踩出威势,无奈,这里是山区不是她的办公室,踩不出喀喀声响,以壮大声势。
挺胸抬头,她提起进会议室前的自信表情。她来了,看着吧,她不是小可怜,不会任人宰割,她是在人吃人的社会,独立奋斗多年的余纪亚。
殷殷先发现她,挣着腿,她从爸爸身上滑下来,抢到纪亚身边,又一次,奔至她身前;又一次,紧抱她的腰。
“爸爸说妈妈会跟上来,太棒了,妈妈真的来了!”她哭得很厉害,泪水在她的套装上制造混乱,这孩子……老引得她不舍……
威势不见、怒气冲天消失,连原本存档在脑海里,一大堆想吼人的话,全教小女孩的泪水收拾去。
纪亚用眼尾余光瞄他,他一样酷、一样冷、一样像北极冰层般难融解,若有前世今生,她保证,他前辈子肯定是阿拉斯加人。
妹妹,为什么叫我妈妈?我很像你妈妈?弯身,纪亚打算问殷殷,但是她未出声,男人先走来,出口的音调,约莫零下8℃。
“你决定和我们回去了?”
她看女孩一眼,脸上犹豫,但下秒钟,纪亚坚定心意。
不跟!她只要拿回行李,然后找到饭店,睡个舒服觉,明天天亮,寻访素未谋面的亲人。
男人开口,又是一次的零下8℃。
“想清楚,这回我不会把车子停在半路,等你上车。”
很好,一句话,他击中她的弱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苦头,她吃够了,虽然台湾的野生动物保育做得不怎样,她也不敢拍胸脯大声保证,野生动物全数躺进山产店。何况,坐一天车、走过大半钟头,她实在累得紧。
把话吞回去,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聪明点,想和他对峙,等体力养足再说。
“妈妈,你不要跟爸爸吵架,我们回家。”小女孩使尽力气,将纪亚拖到车边。
纪亚再瞪一眼男人,她和女孩坐到后座。
前座,男人冷笑,带起几分凌厉,这个帐……有得算了!
第二章
车行入镂花大门,夕阳在一眼望不尽的草坪上染出金黄光晕,几棵不知名大树,矗立庭中,有几千坪吧,她猜。
车子又行驶五分钟,纪亚才看到房子,一样是吓人的大,一样是吓人的豪华,原则上,这类建筑不能称作房屋,应该叫作城堡。
也好,纪亚自我安慰。没花钱买机票,就进入英国城堡;不用排队订房,就睡进五星级饭店,这叫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她的遭遇荒诞得可以。
等等,她刚看到的……是马厩?
不会吧,盯住男人后脑勺,他叫王永庆还是蔡万霖?不,年龄不符,脸上皱纹不符,连冷冰冰表情也不符合企业家风度,所以,他不是王永庆,却拥有王永庆的财富,再看一眼他的后脑勺,没什么特殊,除了隐隐散发的寂寞,她无法解释他的特质。
“妈妈,明天我们去骑马,爸爸买一匹小白马给我,我替它取名字叫雪球,雪球很可爱哦,我喂它吃东西,它会用舌头舔我的手心……”
纪亚还在想像王永庆那段,没听见殷殷说话。
殷殷见她不语,吞下话,讷讷地说:“对不起,我忘记妈妈不喜欢马,妈妈说得对,马太脏了,会传染疾病,以后我们不要去马厩。”
百分之百的讨好表情,纪亚怀疑地望向女孩。她口口声声叫妈妈,难道她和她妈妈的相似度是满级分?像到孩子错认,连当父亲的也分不清谁是正牌妻?
不,是他打算将错就错,随便替女儿找来妈妈,好安慰女儿的伤心。没错,肯定是这样。终于,纪亚寻到合理解释。
许是觉得自己说错话,女孩拉拉纪亚,抱歉地说:“妈妈,不去看马,我们去后山摘花,春天到了,很多花都开了,有金黄色的、红色的、橘色的,好漂亮呢!”
搂搂殷殷,还是心疼,她总有本事让她觉得抱歉。
纪亚说:“马不脏、我也不讨厌马,有机会的话,我陪你去看雪球,试试让它在我的掌心吃东西。”
纪亚说话同时,接收到男人从后照镜射来的眼光,他紧抿的唇拉出直线。
“妈妈说真的?”殷殷喜出望外。
纪亚给她一个笑容,殷殷激动地投入妈妈怀抱,享受朝思暮想的母爱。
“我也想去看后山的花,我会编花冠和花圈哦,教你好不?”纪亚又说。
听见纪亚的话,男人更火大了,沉重呼吸传进她耳膜,握住方向盘的手背浮出青筋。
被惹火啦?惹火他让纪亚觉得成就非凡,从第一面起,她处处受他制约,现在,总算扳回一城,不自觉的胜利微笑浮上颊边。
“是小公主戴的那种花冠吗?”
“嗯,戴上它,你会变成小公主。”
喉咙灼痛得纪亚想喊救命,但一激二激,激怒他,激出她的成就得意,她发现自己越对殷殷热络,他就越生气,既然如此,挑衅他、惹火他吧!谁教他绑架她的行李,逼她陪着演戏。
车停,他们走进家门,中年太太看见纪亚,吓一大跳,退两步,尴尬地笑笑说:“太太回来了。”
又一个!他用手机通知家人,集体演戏?
“我就说妈妈会回来。”殷殷骄傲答。
“送太太上楼。”权威声自身后响起,男人将行李交到中年太太手中。
“是,先生,要先开饭吗?”中年太太必恭必敬问。
男人看纪亚一眼,沙尘在她脸上布出几分狼狈。
“等太太盥洗过后再开饭。”他说。
“是,先生。太太,请跟我来。”
纪亚和他对上眼,为什么她要听从“命令”?凭什么他认定人人都要听他的?她想唱反调,想说“不,先吃饭,我又饿又渴”。
但……纪亚叹气,她向自己的洁癖投降。
他是对的,她的确需要一池温水洗去疲惫。
殷殷跟在纪亚身后,拉住她的裙摆,舍不得同她分开,纪亚注意到了,握住殷殷的手,和她一起上楼。
男人盯住纪亚的背影,勾起一抹嫌恶,后悔,他不该向殷殷的眼泪投降,不该让她回来。
走向壁炉,眉头纠结,他怒不可遏。倒杯烈酒,狠狠地,一口吞进去,灼热感顺着食道往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