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个好爸爸。”
“你没有吗?”纪亚反问。
“我印象中的父亲沉默寡言,很少对我说话,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书房。”
“他是学者?”
“大学教授。”世泱折下一朵紫花,递给她。
收下花,她直觉地闻了一下,没味道。
“你的功课一定很棒。”
对于她的直觉,他莞尔,并不是美丽的鲜花都有香味,这是人类的主观与偏执。就像当年,他看见面容姣好的宋巧菱,便认定有这种容貌的女性,肯定有一副好心灵。
“他不帮忙我的功课,他认为那是我的人生,要有本事自己走。”
“你母亲呢?”
“她是传统妇女,一生中有三分之二的时光在厨房度过,她疼我,却不敢当着父亲面前表现,父亲对她非常吝刻,于是我常告诉她,等我长大,要赚大钱,给她过贵妇生活。”
“听儿子这么说,所有母亲都会很开心。”
“对,她笑眯眼,为我煮一根玉米,她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
“现在呢?她没有和你住在一起?”
“她在五年前往生了。”世泱又折下野花,这回他不交给她,直接替她插在鬓边。
她没推开,歪着头,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世泱摇头,事情过去很久了,悲伤情绪不再。
伸手调整她耳边红花,他只注意到鲜花美人相得益彰,却没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称得上亲昵。
“你父亲呢?”纪亚问。
“他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去世,出殡当天,学校的校长、老师、学生全来了,我和几个学生谈过,在他们眼中,我父亲是个值得敬佩的人物,在父亲正式离开我们那天,我重新认识父亲。”不胜唏嘘呵,倘若时光流转,他希望重头来过,认识父亲除严肃之外,令人钦敬的一面。
纪亚听完,自己接道:“我爸爸很爱妈妈,他常说我有双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他说我遗传妈妈的聪明,只是妈妈失栽培,才会嫁给他这个乡下农夫。现在我才知道,我哪里能遗传到妈妈的聪明,我又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垂眉,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讯息。
握握她的手,他说:“他是在鼓励你,想好好栽培你?”
“对,国小时期,爸爸就替我请了家教,乡下地方找不到好老师,爸爸找来同村里很会念书的姊姊教我注音符号,厉害吧!季末,收了米、送到农会换到钱,爸爸就带我走一趟农会,要我自己把钱存进去,他说,那是要让我念大学的钱,他希望我将来念美国阿佛。小时候不懂,阿弥陀佛怎么跑到美国办学校,后来才晓得,他要供我念的是哈佛。”曾经,她羡慕父母的感情,盼望自己拥有同样的婚姻。
“你念了?”
“爸爸得到肝癌,过世前把土地卖给叔叔伯伯,然后把钱存进农会交给我,他要我尽全力读书,将来光耀门楣。
十六岁时,我离开家乡进入北一女,后来考上台大念企业管理,哈佛很贵,听说每年学费至少要一百万元以上。我计划过,工作几年存够钱,再到哈佛念研究所,但现在……”语顿,现在的她不能朝这方面做规画。
“还想念?”他很乐意资助。
“不想!等我进天堂,见到父母亲,再对他们负荆请罪吧!”
“希望你能给出漂亮解释。”
“放心,天下父母亲都会对儿女妥协,哪个小孩子刚出生时,爸妈不是希望他成为伟人或总统?等孩子上了国小,父母觉得当银行家、音乐家不坏;念国中之后,心想孩子要是能当上老师、护士、电脑工程师就行了;大学毕业后,孩子找不到工作,父母还不是一样展开双臂,笑咪咪对孩子说:‘乖孩子,家是你永远的避风港。’”
纪亚的话惹出他一阵笑,没错,所有父母都在作梦和梦碎间学习成长。
“我只要殷殷在我替她搭起的城堡中,当个温室公主就行了。这样的梦,总不会破碎了吧!”瞧,他多不替孩子预设目标。
“殷殷慢慢长大,她会发觉外面的世界虽然需要冒险,但却有趣得很。你希望她快乐,却难保不会有个男人来伤她的心。你的梦早晚要碎的,放孩子自由吧,承认他们是不同于你的个体,给他们天空,别想用自己的希冀绑住他们的羽翼。”她做出总结。
“你真残忍。”他斜眉看人。
“生命本来就是一连串残忍的过程。”扬眉,欺负他,她得意。
“我觉得你不该念企管,应该念宗教,你善于同人说教。”
“我说动你了?你愿意让殷殷学习独立,不依赖你给她的财富?你愿意教导她解决问题,不伸手为她推开问题?你愿意培养她勇气,让她即使失去你,仍然活得精采?”
“你在给我出难题?”不爽,他折下十几朵小花,全数插进她的秀发。
她由着他去玩,不拨开。
“再难,你都必须学会解题。每个人都是从当了父母之后,才学习如何当父母亲。”
“你要留下来帮助我学习如何当父亲?”
一句话,打断纪亚的理直气壮,她有什么能力帮忙?最需要帮忙的人是她自己!别开眼,她尴尬起身,奔往家教和殷殷的方向,回避他的提议。
世泱凝视纪亚远去背影,淡淡的甜晕染心田。
三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满一百个小时,说过的话却比他对任何一个人讲得都多,他不明白这种情绪,因它来得太莫名。
不过,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她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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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像不像?”纪亚问。
“像,太阳花呢?像不像?”殷殷把面团花挪到兔子身旁。
“像,我们做一大堆太阳花好不好?”
“把太阳花吃下去,我们肚子里就有很多颗太阳。”
“太阳在我们肚子里烧啊烧、烧啊烧,好热哦!”纪亚顺着殷殷的想像力延伸。
“好热好热,热到肚子爆开了,砰!”殷殷抓起面团往上丢,瞬间,面粉撒得她们满头白雪。
看着对方的狼狈,她们大笑。
“别怕,妈妈拿针线来缝肚皮。”纪亚用面团揉出一根针,凑到殷殷肚子前,撩起她的衣服。
“不要、不要,好痒……”殷殷尖叫,把手中的面粉四处抛。
下一秒,厨师厨娘加入战争,厨房里,大伙儿玩得好起劲,笑声、叫声,热闹非常。
纪亚的存在,驱散了城堡里的沉闷寂寥,偶尔,笑容爬上人们脸上,朝气活力慢慢滋长。
“你们在做什么?”世泱开完视讯会议,走进厨房,皱眉,不到十二月,家里居然堆起雪人!
“我们在做饼干,太阳花的哦!厨师伯伯说,烤起来会比外面卖的味道更好,我们拿去市场卖,好不好?”殷殷捧起仅存的太阳花说。
世泱走近,替纪亚抓起发尾的小面团。
“爸,里面有加小桂花,很香哦!”她把饼干凑到世泱鼻尖,饼干未烤好,殷殷先学会推销,这女孩,将来肯定是做生意的料。
“桂花谁种的?”纪亚趁机教育。
“园丁叔叔种的。”
“面团谁揉的?”
“厨师伯伯。”
“殷殷有好吃的饼干要感谢谁?”捧起殷殷的脸,她问。
“厨师伯伯、园丁叔叔,还有种麦子的农夫、磨面粉的工人、卖我们材料的商人,我们必须对整个世界感恩。”殷殷的一大串句子,像从书上背下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