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为她而被牵绊在此,但那些人若以为留住他,便能从他口中打探到更多另一位“天枭”的事,那是发白日梦了。别说他派出去的人尚未回报隐秀接下来的动向,就算知晓,他也懒得多说一句。
“喂……枭大爷,我都先干为敬了,你怎么没跟上来?放我独自一个狂饮,我岂不成寂寞人了?”小姑娘酒胆惊人,酒量更惊人,饮下了几小坛烈酒,说话依旧清清脆脆,不含糊。
“我不姓‘萧’。”薄唇音冷,他仍是维持着慢条斯理的喝法,一次一大口。
“耶?你肯开尊口同我说话了!哈哈哈,看来酒喝多了还是有好处,不像我十三哥说的那样,总说饮酒伤身又伤情。我开导过他好几回,想灌醉他,教他领略醺醺然的好处,他总不依。”直接把对方反驳的话抛到脑后,“咚”地又拔开另一个小坛,仍喊着:“枭大爷,我知道你和刀家有那么一点儿不大不小、有点痛又有点痒的过节,别烦哪,这些坛酒是我特别从他们酒窖里挖出来的,咱俩一块儿痛饮个精光,教他们瞧着肉痛,你岂不快活!”
小姑娘不仅酒胆大、酒量过人,连胆子也大得紧,见他在石园小亭独徘徊,非但不惧,还敢邀他同饮。但,傅长霄发现自己倒还能容忍她说话的方式,放她一个在那儿唱独角戏,她也自得其乐,险些没把祖宗十八代全交代过。
喝过几轮酒,傅长霄从她口中知道不少事——
她姓桂,名元芳,小名“桂圆”。那日徒手劈破他帷帽的黑汉子是她十三师哥,姓韩。
她与那姓韩的是“洞庭湖三帮四会”敖老大的手下,敖老大得知近日江湖上有一庞大势力要来与“刀家五虎门”为难,特意遣人赶至湘阴报信,恰在赶来的道上与刀家马队相遇,桂小姑娘嫌他们光说正经事好气闷,连马速都给拖慢,便先行策马跑至前头的小茶棚等人,这才发生后头的事。
又是个报信的。瞧来,霜月来不来这一趟也没啥差别,刀家自有在江湖上的相与们眼巴巴赶来提点。
隐秀把事情闹腾大了,搅得中原武林乌烟瘴气。他先前漠不关心,且由着她去搅弄,只要她别来扰他夫妻俩的生活,他对她的所作所为毫无异议。“天枭”原就不是多好听的名号,孪生姊姊爱用,又做得较他彻底,那很好。相当好。
现下,他是兴味十足了,有种野蛮的怡然,等着看一切如何收拾?
夜里传出细微声响,似有人压低嗓子急切说话。
但……来不及了!
桂元芳似也察觉到,回眸瞧向回廊转角,不太明亮的灯笼下有人影晃动。
“啊!击玉姊姊,是你吗?咱瞧见那婀娜多姿、美得‘吓人’的影子,就猜出是你啦!咦?哎呀呀,原来连娉婷姊姊也在!哈哈哈,快来、快来,咱请两位姊姊喝酒!”借花献佛自然不错,却不想想酒是打谁家地窖里挖出的?
藏在回廊转角处监视“贵客”动静的手下,原是挡住自家少夫人和二少夫人,欲请慕娉婷和杜击玉绕道而行,却被桂元芳大刺刺一嚷,藏迹顿现,再加上两位夫人竟当真循声过去,走往石园小亭,吓得他差些没厥倒,忙随便抓个家仆,要人赶去知会刀义天。
“桂圆小妹子,你今儿个没来听我弹琴,原来是同人斗酒了。”声嗓软腻无比,闻者如沐春风哪!
来的是个绝色美人。美得未免过火了,眸底太温、太软,没有他爱的清傲。傅长霄慢吞吞灌下口酒,心中自是晓得对方身分——杜击玉,“五虎门”刀二之妻。
至于另一位……哼哼!银蓝目光扫将过去,十分有意地停驻在慕娉婷脸上。
幽暗中,他眼湛异辉,承受他这般注视的慕娉婷神情微凛,他几乎能从她眉眸间寻到惧颤。
几乎。
那小娘子纵然惧他,自持的模样倒还可以,盈盈端立在那儿,很具当家主母该有的娴熟沉稳。
有桂元芳在,场子绝不清冷。她笑呵呵瞅着杜击玉怀中的朱琴,道:“两位姊姊是到刀老夫人房里弹琴作陪吧?哎呀,你们婆媳三个相处在一块儿,和乐融融的,定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多出咱一个,只会闹腾,若被老夫人嫌吵、赶将出来,可要丢了‘三帮四会’的脸面,我十三哥头一个不饶我呀!啊!别站着,快坐快坐!枭大爷,您老兄长腿可否小收一下?横在那儿要绊倒姊姊的!”
慕娉婷终是出声,静柔道:“不必了,天晚了,我和击玉都该回房。桂圆妹子无酒不欢,我等会儿吩咐管事再送来几坛桂花酿,那是咱们家自酿的,也请妹夫尝尝。”
妹……妹夫?傅长霄很确定,她发这音时,眸光瞧的是他。妹夫?!
八成太过错愕,既冷又诡谲的琉璃目不自觉间流露出心思,只听慕娉婷淡淡又说——
“你与我霜月妹子已成夫妻,如此说来,‘天枭大爷’自然是我妹夫。”
他凌峻的五官瞬间冻僵似的,愣住。
这女人,她摆明占他便宜了?!妹夫?好……极好……刀义天和他娶来的婆娘,都不是啥儿好东西!不!整个“刀家五虎门”都不是个东西!特别是当他发觉慕娉婷和杜击玉似乎正抿唇忍俊时,心里加倍认定自己的想法。
一旁,桂元芳不让旁人冷落她太久,忙伸手拉住两位刚认没几天的姊姊,边要站起身来。
“别急着走嘛,今晚月色极佳,咱们不如——哇啊!”看来刀家酒窖里的珍藏后劲颇强,区区几小坛竟也醉得了她。噢,不不不,她没醉,仅是脚步不太稳,身子颠了颠。
只是她这一颠,却颠出了一连串意外。
两个被她扯住的刀家女眷见她步履踉跄,自是伸手要扶。击玉一手尚搂着琴,另一手被握住,下意识把身子贴来给她靠,没留神脚下滚着好几个空酒坛,无端端这么一绊,她也站不稳了,娉婷急要搀住二人,力道不够,当场跟着遭殃。
月光清幽的石园里,倏地传出惊心骚动——
“哇啊……”“啊!”“小心!啊——”“砰!嗡嗡嗡……”最后一响是朱琴跳脱佳人怀抱,摔在石板地上发出的呜咽。
“击玉!”“娉婷!”“桂圆!”回廊转角处,黑压压一群人冲将出来。
“该死!你做了什么?!”不知谁在暴吼。
他做了什么?
傅长霄双目陡眯,唇勾冷笑。
他什么也没做,仅是在那三个蠢女人滚作一地前,倏地起身避过,免得教她们压着他的衫袍。
他兀自站在原处,任她们倒在脚边,何曾做过什么?
他深沉不知底蕴的眼与一双熟悉的骄傲凤眸相接了。她跟那些人站在一块儿。
虚迷的灯笼烛火下,白霜月神情怔怔然,半句不语,似乎千思万想,亦不曾料及会瞧见眼前这一幕。
她也以为他做过什么吗?
双眉略沈,心头火终如野火燎原般狂猛烧起,烧得傅长霄喉中灼烫,直想纵声长啸之际,三条墨影已疾扑而至。
来得好!
狂心一激,斗意高涨,他袖底长鞭陡扬,先打刀二刀恩海那柄浑沉沉的乌刚刀,左臂与刀义天连绵过招,衫袍斜掠,又巧妙避开韩十三雄盛的拳风。
三打一。众凌寡。这种事,走踏江湖多年的刀家兄弟与韩十三向来不屑为之。然,三个姑娘在傅长霄脚边倒作一地却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傅长霄以往的所作所为,曾害得慕娉婷险些难产,要刀义天冷静下来怕是难了;而刀恩海更是宝贝爱妻,光见那把朱琴被摔毁,已怒出一片红雾,提刀便砍,不由分说的;至于韩十三,亦是不能教自个儿的小师妹有任何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