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她向刀家退了婚,去年秋策马入中原时,也顺道把那块羊脂玉送还刀家,归给该得之人。
自此之后,她的银剑剑鞘上便空出一个洞。少掉那块丰脂玉,她的剑招一样凌厉,银刀依旧如霜,但她却偶尔会对着剑鞘上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洞发怔,想来是伴随自个儿多年之物,突然少掉了一小部分,有些看不习惯吧。
然而,那个洞倒没空虚太久。
与他成了夫妻之后,某日醒来,她发现那把搁在杨旁矮桌上的短剑在不知不觉间竟被整理过一番,剑鞘上的凹洞不见了,精致地镶着一颗八角形状的玄晶石。晶石通黑如墨,中心却晶莹剔透,在日阳与月华下呈现全然不同的色泽,一瞧便知绝非凡品。
她忍不住问他,他一副爱讲不讲的神气,后来被她逼急了,才粗声粗气道——
“他是白,我是黑,反正你嫁不了姓刀的那家伙,只能跟我这个魔头!”
唉,明明是挺暖心窝的事,教他这么一说,啥儿蜜味也没了。
他真是她的魔,若非着了魔,怎会莫名其妙又甘心情愿地同他好在一起?
“你是喜爱它的。”见她久久不语,傅长霄脸色沉郁,干脆替她作答。
她咬咬唇,终于松口。“嗯。它很美,我自然喜爱的。”
臭臭的黝脸因她的坦承而转缓几分,不料却听她徐慢又道——
“但宝石虽实在,倒不一定比花值钱,也不一定比花好看。”
他瞪着她,瞅着她沉静略冷的脸容,柔嫩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弯弧,她的眉宇宁静,处处透出独属于她的冷香。
他有些狼狈。
不就是摘花送姑娘吗?
只可惜如此“纯情”之举,他实在做得很不得心应手。以往做过几次,每每要把花递出去,他便心促气乱,好似练功练得走火入魔、气血逆冲般。
不过,“纯情”的事他做不来,“不纯情”的活儿他倒上手得很。
他铁臂勾紧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脸已压上她的。管他宝石还是小花,她的小嘴才是最实在、最美、最值钱的。
他吻得好重,执意纠缠,在她低幽轻叹时,男性的温舌窜进她的齿关,与那抹丁香儿亲匿卷濡,汲取她口中的幽芳。
他一向蛮霸惯了,也不理是否有人偷瞧,兴头一来,她逃也逃不掉,几次倔起脾气,即便在人前也要“奋力”纠缠回去,无奈她多少还是受了礼教的束缚,学不来高原姑娘的奔放洒脱,常“奋力”到一半就后继无力,最终输的仍是她。
双腿发软,她又不争气地倒在他的臂弯里了。
他垂眸,蓝底银辉的深处有几丝得意。
“胜之不武……”她手臂悄悄在他腰后交握,清容晕红。
他细长眉略挑,隐有笑意。“胜了便是胜了,能胜之不武,不伤一兵一卒,那才是至高境界。”
还有话说呢?她小手正欲摸到他怕痒的腰侧,想着好歹回敬他几招,可不远处传来的带笑召唤却适时阻止了她的计划——
“‘天枭大爷’~~大姑娘~~羊肉烤好喽,青稞酒也温热了,大伙儿都在这儿,快来一起用啊!”
他们嘴对着嘴、亲匿缠腾的模样肯定全落进旁人眼里了。
颊上红云未散,白霜月认命叹气,勉强把脸探出他的怀抱,力持镇定地扬声回话。“朵玛嬷嬷,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记得把大碗拿回来呀,别忙忘了,把它给落在草地里了!”
“呃……好……”唉,她一世英名尽毁。
朵玛嬷嬷咧嘴一笑,转身慢吞吞地走回帐篷了。
白霜月调回视线,发现男人也在瞧她,冷峻眉眼因那几分外显的得意而柔和不少。她不禁失笑。
“大伙儿在等我们,该过去了。”他们来者是客,草海的牧民们今日还特地宰了一只小羊羔,他们没过去,牧民们是绝不会抢在客人之前用餐的。
傅长霄双眉略沈,偏头甩掉一缕缠在唇上的发,淡淡道:“他们惧怕我,我若过去,草海野原又要提前降雪了。”
白霜月露齿浅笑,幽然道:“大伙儿畏惧你,那是自然,人和人之间总要相处过才知心意。之前‘白家寨’的男女老少听到‘天枭大爷’的名头,个个胆颤心惊得很,如今寨民们倒也习惯你的冷脸了,不是吗?”
“别人怕我不怕,我丝毫没放在心上,更不需强迫谁来喜爱我。”他语气持平,冷目窜着两点星火。
“我晓得的。”她低柔应着,沉凝了会儿才道:“你一向不把旁人瞧在眼底,我行我素惯了,只是……寨子里的人和这儿的人,好多都是我所在意的,算是我的私心吧,我希望他们也能喜爱你……”
也!她用了一个“也”字!
“也”能喜爱他。
所以意思是——她喜爱他,“也”希望旁人喜爱他。
傅长霄胸口陡绷,气息略紊。他健臂急拢,带着狠劲箍住她柔软的身躯。
他们是很奇诡的一对。
成亲、作了夫妻、男女间亲密的事儿全做遍了,可那些关乎着情爱的软语柔音,却从未真正向对方表达过。
“霄……”白霜月怔然低唤,被他陡起的“暴力”搂得微微发疼。
他左胸的震动同时震撼着她,小手不禁轻扯了扯他的衣袍,正待启唇询问之际,圈围牛只的大栅那儿突地响起惊天躁动。
“留在原处。”傅长霄反应快得教人咋舌,撂下一句,青灰身影已几个起伏窜向大栅。
他虽迅速抵达,尚称坚牢的栅栏却早被里头几只无端端发狂的大牦牛给撞毁,牲畜惊骇四奔,相互撞击践踏,纷纷从倒毁的栅栏里逃出。
牧民们惊呼声四起,妇人赶紧带开幼童避到安全的所在,男人们上马去追奔逃的牲畜,有些则忙着要将破出个大洞的大栅重新围整。
情况不好控制,发狂的牛只仍跳窜冲撞,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费了吃奶力气才分别制住两只大牦牛,可尚有五头狂牛在聚集地里奔窜,撞倒大伙儿架好的烤肉架、大锅汤不说,还冲进帐篷里捣毁,把牧民们的家当顶个乱七八糟,踩得稀巴烂。
“‘天、天枭大爷’——”老瓦伦被漫起的干草屑呛得直咳,刚抬起老脸,便见两头狂牛前后夹攻傅长霄。他惊得瞪圆褐瞳,忙要挤出声音提点时,一条沉黑长鞭已从男人的袍袖底端祭出。
鞭梢快如流星,先打前,再倒挥往后击出,只微微听见“啵、啵”两响,两头毛茸茸的大牦牛已脑顶开花、各留一个血窟窿,四腿颠了颠便倒地不起。
余下的三头也没能再作乱,傅长霄追将上去,手中乌鞭俐落疾挥,眨眼间又击毙一双,最后的那头畜牲则死在白霜月的银剑下。
她微喘着气,一分为二的霜刀慢慢从牛只的颈中抽出,以防血急溅出来。见危机终于解除,她护在背后的几个妇孺这才慢吞吞地爬起身,定定望着倒地的庞大身躯。
她站直身子,眉眸一扬,隔着几大步与那双琉璃眼四目相接。
傅长霄眉心略蹙、方颚略绷,收卷乌鞭的动作倒闲散得很,缓步朝她走来。
她没按他的命令乖乖留在原处,瞧他那模样,劈头定是要训诫人了。
心底暗叹口气,她下意识挺直背脊,头皮微麻地等着他发话吼她。
“没事吗?”他醇厚的嗓音荡过她耳际。
“啊?”眸光一湛,唇办淡启,她瞪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他没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