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又是一阵抽痛,让她几乎要放弃。但她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昨晚他的模样,才复明不久的双瞳中只有灰暗的色彩,长发披散、满脸阴霾,连灯都不愿意点,只隐身在黑暗之中。
他不该是躲在黑暗中的人,她看过他在阳光下微笑的样子,他是属于灿烂的白昼,而不是晦暗的夜晚。
“不会的,我不会后悔的。”她坚定的告诉自己,知道她真正希望的,是看到他重新成为那个热爱生命的宋青云。
她踏上楼梯,这次不再犹豫。
还没敲门,门就开了。晓月并不错愕,只是把举到半空中要敲门的手缩回来,然后走进房里,看着在阴暗角落中的他。
“过来。”他眯着眼,还是神色不善。
“不行。”她坚定的拒绝,心中却在奇怪自己何时找回了自信。是因为认清了自身的感情吗?也许是因为她终于真实的面对了自己,因此寻回了对抗他的勇气。
她一边想着,一边平淡的道:“我必须去临时收容所帮忙,来这里只是告诉你一声而已。”
他说过,他的噩梦,她要负责。
既然如此,她会负责拉他出来,帮他摆脱那场噩梦和年代久远的冤魂。
“你要同我一起去吗?”她最后补上一句。
宋青云冷着脸,心绪难明。
“为什么问?”她该知道他是不会踏出云楼的。
“我以为你昨天和二爷说过要带我去长安各处逛逛。”
他瞪着她,久久不说一句话。
“既然你不想去,那我找二爷好了。”
她转身,手肘在下一瞬被他抓住。
“我说过的事,便会做到。”冷冷的声音,隐约透着些许怒气。
知道他会在乎是因为她是他名义上未过门的妻子,晓月真不晓得她该为此高兴还是难过。当初她强要齐老前辈订下这门亲事,从未想过会弄成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
她想爱他,但情势不允许;她想离开,情势同样不允许。晓月藏起心中的苦涩,回首看他,一扯嘴角道:“你确定你敢走出去?”
原来讽刺人是如此简单;原来伤害别人,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他人伤害……忽然间有此认知,晓月只觉得悲哀。
他的手突然用力,晓月手肘吃痛,只觉得骨头几乎要被他捏碎了。
“你何时变得如此尖酸刻薄?”
她因为疼痛而皱着眉头,“你又何时真的认清过我?”
“也许我们该重新认识。”发现自己太过用力,他稍减了些力道。
“也许你该永远留在云楼!”她乘机将手抽回来,说话的同时,知道自己有多么认同这句话。
继续踏步走出云楼,她绷着的心一半希望他出来,另一半希望他继续坚守。
当她听见身后跟上的脚步声时,心裂成两半,其中一半沉入万丈深渊中……
她早该猜到没那么容易的。
当晓月看到那辆乌漆抹黑、打造精巧的马车时,她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难怪他会那么容易就跟出来!
她瞪着那辆马车,受不了的摇摇头。这样关在马车里和关在云楼中有何不有啊,它会动!
晓月自嘲地在心底自问自答。
“上车。”宋青云的声音从车里传来。他不知何时竟已上了车。
晓月哀叹一声,她还能说些什么呢?至少它还会动,至少他已经出了云楼,她应该庆幸了。
提起裙摆,她上了车,才发现车内的空间没她想象中小,感觉还满舒适的。
待晓月一坐定,马车就动了起来。
“你想先到哪里去?”
“先去临时收容所,我必须去帮忙。”她在另一旁坐下,阴暗的车内就像云楼之中一般,没有多少光线。
宋青云交代前头的车夫,马车转向城外。
长安的大路很是平坦,整段都未显颠簸,一直到出了城门才有些晃动。
晓月曲膝而坐,听着车轮转动的声音,视线低垂。
宋青云发现她的双眼有些红肿,内心微微的一扯,知道自己昨晚有些过份。但他控制不了想亲近她的念头,偏心中又满是别扭,不肯向她承认或解释昨晚会如此做的动机。
当时虽然被甩了一巴掌,但他因为偷香成功心里满是得意,知道她会让他如此逾矩,直到吻上去了才发作,对他绝非只是大夫与病患之间的关系。
得意忘形的笑容,却似乎让她误会了。
当她神情狼狈的跳下桌跑出去时,他本想追出去,但一是为了对外头的恐惧仍在;二是他猛然领悟到她会伤心是因为在乎他,因此狠下心来,让她厘清自个儿心中的思绪。
这招有没有用,他不知道,只晓得她一定哭了一晚上。瞧她眼睛红的。
他蹙起眉,想再次搂她入怀,却怕她这次会跳车,只好隐忍下来。一路上,两人皆无交谈。
到了城外临时搭起的帐篷前,车夫将马车停下。
晓月此时才抬眼看他。
“你要不要同我一块儿下去看看?”
他望着她,面色一寒,半天都不回答。
“算了,你要待车上就待车上吧。”她也不勉强他了,一天一小步,总不能奢望他一下子就全面接受所有的事物。
老实说,他今天肯踏出云楼,就够让她讶异了,她本以为要多耗些时日才成。
她掀起布廉才下了车,就见一名大夫迎了上来。
“白姑娘,孙大夫正在等你呢。”
“是吗?”是不是他同意要用那帖药方了?晓月心里想着,忙道:“孙大夫在哪里?”
“就在后面那米色的帐篷里。”
“谢谢。”匆忙的向人道了谢,晓月心急的往那边去。
孙大夫是谁?
在车里,宋青云耳朵竖得老高,从窗缝中瞄出去,只见她快步离去,去找那位“孙大夫”,害得他心一阵不悦。
神情郁卒的坐在车里,他瞪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间,发现这里头无趣的可以。除了几张软垫,一只藤柜,再来就是嫂子上次出游忘在车上的凉扇,以及师兄送他的一只木雕。
无聊的打量过那些简单的东西,他的思绪忍不住又跑到晓月身上。
她为什么还没回来?那个孙大夫是什么人?她为何如此在意?
越想越心烦,他忍不住又偷瞄外面的情况。
几座大大白白又有点脏脏的东西矗立在地面上,只有最后一座是米色的,这应该便是帐篷吧?
不少人在外头走动,他看见几位汉子手里提着一桶桶的水往篷里去,还有些姑娘进进出出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大人们的神情都好不到哪去,小孩子却不同。只见几名孩童用树枝在土上画了线条,再在上面放了几粒石头,然后把石头踢来踢去的,开心的玩着不知名的游戏。
远处有人架起了简单的炉灶,正用大锅煮着食物,锅上冒着冉冉白烟,不少妇女忙碌地准备中午的饭菜。
另一头,还有人晾晒在连日阴雨下,变得潮湿的被褥和衣裳。
他的视线又溜到米色帐蓬的门口,不耐烦的想着,她为什么还不出来?
就在此时,米色帐篷那边似乎传来一阵骚动,人们开始向帐篷那边聚集过去。
宋青云心头涌起一阵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
往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从此处远远望去,只见人人愁眉不展,似乎在担心什么。
该死!到底出了什么事?本想叫驾车的车夫前去探看,但他去小解了,还未回来。宋青云只能在车里干着急,胡乱猜测她是不是出了事?
他双眼紧张地直盯着帐蓬门口,丝毫不敢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