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好!我骗了你……是我有错在先,对不--”
她的话被他摆放在唇上的长指截断。
“你别说。”他敛眉,思量许久,才缓缓抬起眼对着她。“这次换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吗?”见她张着大眼睛拼命点头,他微笑。
拉过一张椅子,他坐在她面前,沉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你曾问过我,身子骨不好的事,还记得我怎么回答的?我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真的很久,久到我应该要忘却忘不了……”
容湛语察觉到他有些异样的神色,心中一忧,又抓着他不放了。
尉迟昭睇着她揪住出口己的衣服,他浅浅地笑,这次没动手拨开。
“我七岁时被师父捡回来的,其实……我有一对父母,只是……只是他们不能要我。”瞅见她担忧的眸,他的唇瓣轻柔地开启:“你看到了,我脸上有一块胎记,是生来就跟着我的,算命师说这是表示祸害会降临,我娘本来不信,可是,我七岁那年,村子里有了旱灾,闹起饥荒,于是……大家也就这样认为了。”小村庄,迷信总是口耳相传。
她好惊讶!他……居然主动跟她讲他的过往?可是怎么好像……她简直不敢相信他刚才说的话。
“那是天灾啊!跟你有什么关系?何况你那时都已经七岁了,要发生早就发生了,怎能把灾祸的原因赖在你身上呢!”荒谬、荒谬!
尉迟昭淡柔一笑。“那时候,真的饿死很多人,大家慌了,认为是因为我年岁越大,祸害会来得更大,所以就想拿我祭天……我爹娘被逼,为了保我,便用刀想把我的胎记刨除……这块红肤消失,就没有祸害了。”
他顿了下,唇边的淡笑有些无奈。“可是,这是天生的,我的一部分,改不了--”
他在流汗,即使他努力地想要平稳地诉说这一段可怕的往事,他手中握紧的湿汗还是穿破了表面的假象。
容湛语伸出手,轻抚他那伤痕累累的半边颊,这些伤,不只是在脸上,也在心上。
他剧烈地颤了下,但终究没有转开头。
她屏着气息,怕自己太冲动、太快,但他的反应却给了她鼓励。
“很痛吗?”她软软的滑嫩掌心缓慢地在他脸上移动,摸着一道道他的伤痛过往、她的不舍心疼。“一定很痛吧。”她没办法想像,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居然得面对亲生父母对自己刀刃相向。
冰凉的薄刀一遍又一遍地把他脸上的皮肤翻起来,痛到最后,他的神智都恍惚了,只听到娘在哭、爹也在哭,他被捉住脖子不能动,温热的液体从耳边流下来,他的视线里都是红雾,他们的表情好像都有点不正常了……
尉迟昭看着她,那一夜惨痛的记忆,不知为何,好似有些淡了。
明明,他做了长达好几年的恶梦,想忘也忘不了,但现在……再想起,没有惊骇,已能平心静气。
“不痛,已经不痛了。”他的目光锁着她含泪的眸,慢慢地说道。“我爹娘虽然也觉得我是个不祥的孩子,但还是希望我能活……这样,已经很够了。他们让我逃,叫我连夜逃走,我知道,他们只能帮我到此了。”
她的泪水滑下来,他接住,融在手中。
“我脸上的伤未愈,也没体力,不知道跑了多久,昏倒在山上,然后就是师父路过救了我。”
“幸好你有被救,不然,我不就遇不到你了吗?”她打趣地说,可是眼帘却有些湿湿的。
他脸红地笑。“那晚,我差点死去,是师父倾尽全力救我,才得以存活。因为这样,所以我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时常生病。”
后来师父传他内功,一方面调理弱骨,一方面练武强身,十几年来,他只专注内息循环,久而久之,内力便较为精纯,外功则差强人意。
发现她也在流汗,他略略犹豫,微叹息,终究是轻握住了她的小手,柔声道:“我……醒来后,完全不愿与人接触,都是师兄们主动,不嫌弃我,花了好几年,我才慢慢地愿意说话,才有表情。”
这些是他从师兄那边听来的,那一段很封闭的日子,他并不太记得,感觉很像有着意识,却是沉睡在自己的空间里。
其实,现在也是他头一回说这么多话。是准备敞开心胸,也是对她无悔的感情作回应。
“可是,那也仅止于你的师兄,对不对?”她也握紧他修长的手指。
“对。”他突然觉得她越来越靠近,她身上的馨香一直弥漫在空气中,影响到他的呼吸,还是有些不习惯。稍稍坐直身,他拉开她紧迫盯人的凝视方式。“除了师门里的人,我很少下山,很少跟人认识。师门里的人是家人,好多年的相处,我慢慢接受。而你……”
“那我也跟着你十几年!”她赶快大声地宣告。“不只十几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我都跟,跟到你也能接受我是家人!”怕他不相信,她站起身增加说服力,却没站稳,正面往他身上扑倒。
“小心。”他接住她温软的少女身躯,脸颊好热。“不是才扭伤脚?”他缓语,心中却震荡不已。
是因为刚才那一席话,那一席像是私订终身的话。
有好机会,她当然不愿放手了。搂着他的颈子,把脸埋进他肩窝中,呼吸着他的气息,想赖在他怀里一辈子。她闷声道:
“跟你一百年,好不好?”她像是被烫着了,气息乱得吓人,心跳声大如擂鼓,手又开始在抖了。
尉迟昭正想拉出两人的距离,听她这么一讲,动作停在半空中。
她吐气如兰,萦绕在他颈项边,让他有些心神荡漾,他几乎不曾感受过这么贴近的体温,只有她……
“不要有其它理由,不要任何藉口,你只要想你对我有什么感觉……你知道吗?咱们两个逃命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的脸,可是却又好像没看到。”她声音更小了,也抖得更厉害了。
尉迟昭轻楞,虽不太明白什么意思,还是静静地听她说着。
“我明明就瞧见你脸上的疤了,但是我那时候却只想着:你不能死、不能死,我急着找药救你,然后,你醒了,我看着你的眼睛,知道了。”她让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同步。“知道你的长相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在乎的是你,不是你的样貌,即使那时看到你脸上的疤,也好像没看到一样。”他……会懂吗?懂吗?
尉迟昭深受感动,他眼角有些酸意。闭上眼,回忆着她所带给他的每一次震撼。
这世上再没第二个小十了。
不会再有一个曾看到他的容貌,却又好像没看到的小十。
他不能再推开她了,因为他知道她会一直追上来。
她都能如此真诚无惧,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有困难,就要去面对,她也会陪着他的……有一百年啊。
一直以来,他只知道亲情,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另一种明显不一样的情。
他可以学的,因为她会一点一点地教他。
缓缓地,他启眸,笑了。
“好。”他放下手,任她撒娇地抱着,不再划出隔线。“一百年,不弃,不离。”他的声音,好柔。
她只是抱得更紧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没有空隙。
“你……又害我……站不住了。”她的嗓子怪异,且不成调。
他没再说话,脸上始终有着微笑,让她埋在自己的颈间,好小声地,好像在笑,又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