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稽走入屋内,屋内几个火盆所烧出之热度,让他即刻卸去上半身衣物,不耐地往地上一扔。
他大步地走向榻边——那画中女子还在沉睡,石松正在为其把脉。
石松见到他来,只是点了点头,便又继续闭眼把脉。
“她怎么还未醒来?”莫稽不耐烦地开口催促,声震屋檐。
“主子这般雷吼都没能吵醒她了,我又有何能耐啊。”石松慢条斯理地说道。
“少啰嗦!”莫稽刚硬脸庞一沉,横眉竖目地瞪着人。
“伤口复原状况不错,高烧也已退,应当该醒来了才是啊……”石松摇头晃脑地说道。
“你的话还能听吗?你昨日也如此说!”
莫稽一把拎起石松领口,石松缺了双腿之身子,于是整个儿被拎在半空里。
“昨日、今日皆如此说,代表我困惑了许久。”石松说道,对于莫稽的力大无穷已经习以为常了。
莫稽把他往榻上一放,目光马上又回到了她憔悴脸庞间——
她这般瘦弱苍白,真能撑得过生死这一关吗?
慢着!
莫稽蓦地眯起一双能够看过一座村庄之利眼,紧瞪着她的眼。
她适才是否眨了下眼?
床上人儿像要呼应莫稽心里疑惑似地,蹙起淡淡蛾眉,羽睫轻扇了几下。
莫稽僵住身子,石柱般地矗于榻前,心跳咚咚咚地狂击着他胸膛。
“红嬷……”华泽兰柔声低唤着,缓缓睁开了眸。她眉头蹙得更紧了,无力双手仅抬起了半寸,便又虚软地落到了身侧。
莫稽瞪着她,与她之目光交会了须臾。
“红嬷?为何不点烛?”她说。
莫稽瞪着她那双柔润眸子,他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肌垒分明之壮硕身躯剧烈地抖动着。
她看不见!
而且是突然看不见了!
“姑娘……”石松身为医者,首先开了口。
“你是谁!”
华泽兰惊呼出声,连忙撑起双臂想坐起身,却不慎扯痛了肩膀伤口,痛得蜷成一团。
突然,那段杀戮不堪之回忆进入她的脑子。
“不……”她的泪滑出眼眶,清雅脸上失去惯有平静,恐惧地像个迷路孩童。
她身子摇摇晃地往旁一滚,落下了长榻。
莫稽一步上前,双臂一伸,将她揽入怀里。
华泽兰突如其来被一具坚硬男躯给牢扣在怀里,恁是她平日有多冷静,此时也是六神无主了。
她要被凌辱了!华泽兰脑间一闪而过这个念头。
“放开我!”她抬高手臂想逃离,却再度扯裂了伤口,疼到掉下一串泪水。
莫稽看着她肩上伤口,在她的挣扎下又渗出血来,他气得一脸胡髭皆像是要焚烧起来一般。
“你再敢乱动,我就点你睡穴!”他出声咆哮,眦目欲裂地凶恶瞪着她。
华泽兰全身一僵,不敢动弹,一身颤抖却完全没法子停止。
她睁着水凝大眼,用力地望着、盯着、瞧着前方。可无论她看得多使劲,眼前却仍是一片阒黑……
她慌了、怕了,手足无措了,一颗悬在眼眶之泪珠,颤巍巍地滑下了脸庞。
莫稽低头瞪着那颗泪水,骇然地后退一步。
他的胸口有股莫名火焰在灼热,烧得他六神无主,逼得他只能将怀里的人儿拥得更紧。
“放开我……”她薄弱嗓音说到后来竟整个儿破碎了。“求……你……”
莫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孱弱姿态,屏气凝神地以极轻手势将她放回榻上。
华泽兰身子一接触到长榻,便摸着墙面,惊弓之鸟似地想将自己缩到最角落,肩上鲜血于是顺着她雪白衣袖滑下,流出一道怵目惊心之红痕。
“叫你别动,你还动!你找死吗?”莫稽气急败坏地大吼道。
华泽兰咬住唇,身子因为失血过多而摇晃了一回。
“姑娘,你别慌。说话之人是莫稽主子,是他将你救回山上的,你已经没事了。”石松用双臂撑着自己上前,尽可能柔声地说道。
“要我如何相信你们,二位若是光明正大之人,为何不燃烛点灯?”华泽兰哽咽地说道。
莫稽和石松互看了一眼。
“为何不燃烛点灯?”她又问了一回。
“现在是白昼。”莫稽粗声说道。
华泽兰柳眉一拧,玉容完全冻结。
她举起没受伤之左手,伸到自己面前,又倏地抽开,却仍然看不到任何事物,感受不到一丁点明暗之感。
她——瞎了。
第二章
“早知那些强盗伤了你双眼,我方才就该剐出他们双眼,好替你报仇。”莫稽虬髯怒飞着,怒目含戾地咆哮着。
华泽兰没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她紧掐着双手,脑里轰轰地回响着——
她瞎了、盲了、瞧不见了!
“请姑娘安神坐好,容小的再为你仔细检查、把脉一番。”石松双手撑住他缺了双腿之身子,挪近榻边小阶,进而坐至榻边。
华泽兰毫无生气地倚着石壁,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像被人施了失魂咒一般。
她不知道与双目乍然失明相较之下,死了会不会还一了百了些。
“失礼了。”石松倾身,撩起她眼皮观看,既而再为她把了回脉。“姑娘双眸可曾感到有任何异状?”
华泽兰微乎其微地摇了头。
莫稽站在一旁看着,指节发出筋骨欲裂般爆裂声。
“姑娘双目脉象正常,眼神亦能左右移动,应当能看得见才是……”石松不解说道。
“你扯的是什么鬼,她明明就成了个瞎子!”莫稽狮吼出声。
华泽兰咬着唇,身子瑟缩了下,只觉伤口再度热辣辣地疼了起来。她用力睁大双眼,努力地想看清楚前方,可眼前还是——
一片阒黑。
“我曾于一册武林医书中见过这般症状,说是患者目睹到过于残忍或是无法承受之事时,双目便会于瞬间失明。”石松说道。
“要如何治好?”莫稽又是一阵雷鸣大吼,随意扎于脑后之乱发,亦随着怒咆披散了满肩。
石松摇头,不语。
“红嬷呢?你们也救了她吗?”华泽兰白净额间因为强忍着伤口疼痛,而沁出点点冷汗。
“除了满地死男人,我没看到什么女人。”莫稽粗声说道。
“我现下人在哪里?”她不自觉地拥住双臂,整个人都在晕眩着。
“你在我家,在苍山附近的一座藩山。”莫稽紧盯着她,绝口不提这里便是苍山,自己便是众人口中恶名昭彰的苍狼。
他不在乎山下之人对他之评语,但他怎能让她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小女子于此谢过恩公救命之恩。能否麻烦恩公,替我带封信给我家人?”她脸色惨白地像是随时都要昏厥过去一般。
“不!”莫稽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她一怔。
“如果我没救你,你早死在那群强盗手中了。我既救了你,你的命便是我的了,我要你留在这里,你就得留。”莫稽语气铿锵,目光霸气地看着她。反正,她既目不能视,寻不着路下山,那么她就得留在他身边!
“我要求你救我了吗?”慌乱心绪让她失去一贯闺秀风范。她扬高音调,字字刺人。“你可知情,我而今尝到的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你给我闭嘴!”莫稽几时碰过女子敢反驳他的话,他暴吼一声,双掌直击上硬榻,整座硬榻剧烈地晃动了一回。
华泽兰揪着双手,不是不怕,只是仍然力持镇定地挺直背脊,盲眼直视着前方。
莫稽瞪着她,他如雷呼息成了屋内唯一声响。
石松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轮流移动着——
莫稽主子今日说话次数,该是他平素一个月之总和吧!这小娘子上苍山,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