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好个心愿,还真是没什么野心哪。
“什么就这样?”福气睁大着眼说:“你不知道那有多难吗?后宫有那么多宫女,要晋升可是得抢破头的。”竞争之激烈,绝对不输科举。
“哦,那晋升成大宫女后,又有什么好处?”过去他从来没关心过这些事情,但见她说得如此慎重,仿佛是一门大学问,他不禁好奇地问。
福气一副他很没见识地扳起指头细数。“好处可多着呢。首先,当大宫女可以有自己的床铺,不用跟大伙儿抢床睡。其次,可以分配到自己的炉灶,自己烧饭吃,那就可以不用吃膳食房那里剩下来的冷饭。每年岁末,也可以多分配到一匹衣料,看是要自己穿用,还是托人送出宫拿去给家里的人。更不用说还可以定期分配到新鲜的水果了。所以当个大宫女是很不错的。”这些事情她原先也不懂,都是入宫后当了小宫女后才知道的。
隐秀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事。他常常赏赐东西给身边伺候他的人,每隔一年打发身边的人走时,也都会赠送不少财物。他见过许多张因为那些赏赐而感激涕零的表情,却从来没关心过他们是如何在宫里生活的。
即使是他身边的侍童,他也没问过这些事。可听福气的形容,她把那一点点的“好处”讲得如此认真,然而当他提及要帮她调职时,却又毫不考虑地拒绝。这不是很矛盾吗?
在她心中,他好歹也是个正三品的翰林学士兼东宫属官,要帮她关说一下、讨个人情,绝对不是件难事。更何况他并非一个三品官员,而是这皇宫里的皇子,据说还颇为受宠。如果她真的有那份野心,为什么不趁机请他帮忙?他不懂。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呀。”福气说。原来他无意间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她微笑着解释道:“你是个天之骄子,隐秀。你不知道,在我们宫女群里,大家都是凭着努力辛苦地在工作着的,我跟很多人睡在同一张床铺上,用同一个炉灶热饭,一起在大澡堂里沭浴,如果今天我因为仰赖你的帮助而得到比较好的待遇,它日在宫里相见了,我怎么有那个脸来面对那些曾经和我同甘共苦过的姊妹们呢?”
至少她认识的女官们,大多数都是从小宫女渐渐变成大宫女的。如果大家都一样辛苦地在工作着,那么不公平的事情就不应该发生在她们身边。
虽然,偶尔仍会听到这样的传闻。诸如某人用了特殊的手段而受到宠爱之类的,可是那样的日子真的会快活吗?
隐秀听了她的话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在他的想法里,他有一定的权力可以让自己喜欢的人留在身边,并把不喜欢的赶走,而且全凭他个人的喜好。多数住在这宫廷里的主子也多是如此。如果真要像福气所说,依靠辛勤的工作换取比较好的待遇,那么她可能要等上很久很久。也许会一辈子都等不则。
这丫头,真的认为只要她好好做事,有朝一日,她就可以过着比较好的生活吗?他们两个,究竟是谁比较傻?
“那你呢?隐秀,眼前你又有什么心愿?”为了公平,福气也开口问他。
“我的心愿啊……”隐秀看着她童颜般天真的面孔,很怀疑她能懂他的想法。过去他从来没有在人前坦承过他的心愿。
可以吗?在这小丫头的面前。她已经藏了一个他的秘密,他能把内心的愿也交代给她吗?
正犹豫时,停了半晌的雪又开始飘落下来。
“隐秀?”怎么不说话了?
天寒地冻,这宫墙上不能久待,隐秀清了清喉咙说:“飘雪了,先下去吧。”
福气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下宫墙。
雪地上的灯笼还亮着。福气打起灯笼,照亮隐秀的脸庞,想将他看清楚一些。
隐秀撑开伞,遮住两人。
福气正想开口问他有什么心愿,隐秀却从袖袋中拿出两样东西。
“这个给你搽手。”他将一个玉色的小瓶子塞进她手里,是滋养皮肤的油膏。
但让福气真正感到讶异的是另一样物品。那是一幅精致的后宫地图,做成长幅卷轴,可以轻松地收藏在袖子里,要拿出来看时也很方便。
“这是……”
“地图。”他花了三天时间亲手绘制好的图。
“我知道这是地图,我是问——”
“你该不会连地图都不会看吧?”隐秀挑起眉,有些嘲弄地道。
“这图——”是完整的禁苑图!而且画得栩栩如生。这图……得来不易吧?
看出福气的讶异,隐秀敛起笑意。“好好收着这张图,别让人瞧见了,会有麻烦。有朝一日,等你记熟了路,不会再迷路时,记得点一把火,烧了它。”
宫廷禁苑图绘制了所有宫殿的位置,万一落入有心人——比如刺客一类人物的手中,可能会让皇族的安危陷入危机。
隐秀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他怎么会为一个小宫女做这么多事!
可他清楚知道,若是再也见不到她,他或许真会有那么一点挂念她吧。
见她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像不知道该拿手上的东西怎么办,一脸迷惑,那使他有点受不了。
“说谢谢。”他突然说。
“啊?”福气真的傻住了。
仿佛再也受不了她的迟钝,他下加思索地低下头吻住她唇角。“好了,我当你道过谢了。”
吓得她更加地发傻,袖中地图也掉落在雪地上。
福气两眼睁大地瞪着他看。他、他对她做了什么呀?
他拾起图塞回她手里。
“别叫我解释。”他说。因为想碰触她的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至于我的心愿……”隐秀低下头,很凝重地看着福气说;“如果有机会再相见,而那时你还好好守着我的秘密的话,或许你终会知道的。”
“隐秀……”
“自己保重了,福气。”
“啊,隐秀,”意识到他真的在诀别,福气连忙喊出声:“等一等!”
隐秀挑起眉。“什么事?”
福气犹豫了片刻,才从脖子上扯下一块小小的玉饰。
那是一块透体光泽的软玉,上头雕着一个福字,是小时候爹给她的平安符,要她好好挂在身上,是娘的遗物。娘一生下她就过世了,她从来没见过她,所以她很宝贝这块玉。但现在却觉得隐秀或许比她更需要一个能守护他的东西。
克服了心中短暂的犹豫和不舍,她将玉饰交给他。“哪,给你。”
隐秀依然半挑着眉。“这是什么?”
福气看着他的脸,好半晌才道:“平安符。先寄放在你那边,你好好收着,以后有机会再见面时,再还给我吧。”说不定这样他们会比较有机会再见面。
隐秀看着她扳开他的掌心,将那犹带着少女肤温的青玉放在他手里。
那温度,温暖了他有些冰冷的掌心,令他想紧紧握住。“那我就收下了。”
“嗯。”福气用力点头。“会再见面的。”
看着她宣誓般的表情,他突然笑了。没有回应她的话。
会再见面吗?他不肯定。真的不肯定。
第五章
黄梨江,隆佑十八年进士,殿试第一,帝钦点为状元,拔擢为翰林学士,兼任太子少傅,为东宫属官。年十二,入太学,少年早慧。隆佑十三年,帝令太子亲至太学中拣任侍读,太子戏为绝句试之,诸生皆恭敬赞叹,唯梨江斥曰:“此诗尚且不如六岁小儿之作。”太子因亲选入东宫。梨江年十七,即入试科举,其父黄迺,亦为本朝翰林学士。民间因有“一门词客两翰林”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