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如雪堪堪在门廊前被他抓住手臂。她抬头看看天色,星期天,夏日午后,风光无限好,她想出门走走不行吗?
“君崇在门口等我,我们约好了一起逛街和吃饭。”她客气地回答。
自从那夜的“摊牌”之后,这就是她对他的态度——否定,冷淡,漠然,与默然。
她不承认她是他的雪,不多加解释,也不赶他走,她只是摆出一副“跟你实在讲不通”的姿态,陪他拗到底。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不行。”她的笑容消失。
“我有这么带不出去吗?”很受伤。
“对。”很干脆。
“我保证我会很规矩。”他温驯地低下头,仍然高她一大截。
“不。”
“那我就自己跟在后面去。”他丢出最后通牒。
“我是为你着想,你别不知好歹。”沙如雪寒着丽颜。
“怎么说?”知道自己快嬴了,他笑得很得意。
她不语。半晌,突然冷淡地笑了一下,“好,你想跟,就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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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纳做到了他的承诺。
他扮演了最完美的客人——彬彬有礼,热诚开朗,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
来台湾近十天以来,他几乎都被沙如雪藏在家里,出门唯一的选择只有——机场,目的地则是——美国,他当然选择赖着不走。于是乎,他对台湾的印象只有机场、墓园,小屋这三个处所。
哈,雪八成以为她难倒他了。殊不知,和她独处一室,对他是求之不得的幸福——虽然眼前的佳人不如六年前那样温柔多情,这几日的独处仍然让他充满了幸福感。
“这里是什么地方?”
“京华城,台北最新开幕的大型购物中心。”安君崇充满君子风度,对临时冒出来的程咬金有问必答。
进门逛了半圈,大略看过几个楼层的专柜之后,柯纳发表评论。“跟纽约最大的百货公司‘梅西’有异曲同工之妙。”
“规模差多了。”安君崇以地主的身分谦逊地说。
“这让我想起,我以前曾经在纽约‘梅西’买过一条手链送雪,不知道这条手链是否还在。”他感怀不已。
音量让后面的跟班听得一清二楚。
“雪?”安君崇语中带着疑问。
“噢,我忘了说,我和如雪姊妹俩数年前有过几面之缘。”可仍然没有点明他话中的“雪”是何人。
“难怪你会特地来台湾凭吊宜雪。”安君崇被他胡混过关。
“我也是最近才听说她姊姊过世的消息,否则我早就来了。”他面带微笑。“说来还真要感谢如雪,这几天招待我在家中住下来。”
“好客是东方人的天性,何况是葛瑞先生这样的有心人。”
“我本来还担心,我们孤男寡女的,她又是有婚约的人,收容我几晚可能会有所不妥……”
“接待亡姊的朋友本来就是如雪该做的事,何况你只是暂时住下来而已,地点又在杨家大宅,也不能算是两个人独居,我当然不会介意这种小事。”安君崇连忙接下去。
“安先生真是位有器度的男人啊。”柯纳赞叹。
沙如雪也不揭穿他的满嘴胡言,一迳冷眼旁观。
两个男人对彼此微笑点头,继续往前走。
她毫不怀疑柯纳是故意的,只是方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他不捣乱,不作怪,不缠着她吃愚蠢的醋、把自己弄得蠢兮兮,有失大体。
他的焦点一开始就相中了安君崇。三个多小时逛下来,不断以各种问题占据安君崇所有的注意力,让安君崇不得不努力展现地主之谊,无暇顾及她。
如果这就是柯纳·葛瑞在“表达妒意”、“从中作梗”和“维持风度”之间所做的平衡,他显然是成功了。
“时间差不多了。”安君崇瞄了眼腕表,回头向她伸出手。“如雪,你晚上想吃什么?”
“请恕我无礼地提出要求,听说台北有一种……呃……”他的食指轻敲了敲太阳穴。“对了,‘酸菜白肉火锅’,很有名?”
这个问题技巧性地让安君崇再把注意力调回他身上。
“是的,你对纯中式的口味也吃得习惯吗?”安君崇有些意外。美式的中国菜口味已经改良过,很少外国人吃得习惯正统中国菜。
“我的适应力很强,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我很希望在回美国之前能品尝一次。”他谦逊地要求。
“那当然没有问题。”
于是,向未婚妻伸出的那只手又缩回去,两个男人脚跟一转,称兄道弟又往前走了开来,而那美美的未婚妻呢?
继续被晾在后头,冷冰冰地气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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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先走了。在你逗留台湾的期间,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告诉如雪,她会转告我。”
“我会的。”
“如雪,改天见了。”安君崇转向未婚妻。
“再见。”她淡淡道别。
宾士车沿着水塘绕了一圈,掉头驶向暗黑的山路。
做未婚妻的与留宿的男客一起站在前廊,送别自己的未婚夫,这种场景说有多奇特就有多奇特,然而,那名男客一脸自若的笑吟吟,显然半点奇怪的情绪也没有。
沙如雪迳自转身进了家门。
“你看起来似乎很生气的样子。”柯纳马上跟了进来。
她继续攀上楼梯,理也不理。
喔哦!看样子他真的惹毛她了。柯纳半丝悔意也没有地想道。
“雪,我不懂你为何如此生气?”他及时在她把自己锁进房里之前拉住她,摆出一脸讨好的表情。“我整个晚上都非常规矩,对安先生彬彬有礼,风度有加,如果你觉得我有任何地方表现得不够好,可以直接跟我说。”
“不要叫我‘雪’!”她回头娇叱。“你要我说几次才明白,我不是你的‘雪’。那个胎记只是巧合,我和姊姊同胞所出,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一个人自己愿意做什么人,就是什么人。”他居然还有沙特的名句可用。
“追逐幻影的人,只好在幻影中寻求满足。”她不甘示弱,回他一句“莎士比亚”。
“那也好,起码我满足了。”他满脸无赖的笑容。
看看他!他还像几天前那个不苟言笑的酷哥吗?沙如雪气得调开头。
两个人僵在小起居间里。他握着她的腕,还不时像讨饶的孩子一样摇呀摇的,她扯了几次想收回自己的手,都没能如愿,两个人继续僵持下去。
“雪,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柯纳心头惴惴,生怕她真的恼了他。
她忽然回过身,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望进他眼底。
“柯纳,你是如此深信我就是姊姊,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弄错了?”
“不可能!”他连想都不用想。
“万分之一还不可能,那千万分之一呢?亿万分之一呢?”她幽幽喟了声长息。“无论可能性多么微小,一旦它成真了,你要怎么办?”
柯纳谨慎地保持沉默。
“你是想以爱着姊姊的心娶了我,对我负责?或者抱着绝不背叛姊姊的心,狠绝地一走了之?”黑瀑般的长发掩住她略显苍白的粉颊。“你是如此的自以为是,放随心意地牵我、碰我、抱我,却没想到无论结果是哪一种,对我都是不公平呀!”
“我……”他试图为自己辩解。
“别说我不是姊姊,即使我是,六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之前再如何浓情蜜意,经过这段绵长的空窗期,任何人都有改变的权利,难道我就没有一点选择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