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喝完的空罐丢到垃圾桶里,她拉低了帽檐,回到公车站牌旁排队,等待那似乎永远不会来的公车。
阳光热得吓人,柏油路上蒸散着氤氲的热气,没多远的街景,看起来就像是浮在温泉水中一般,空气里的热,加上汽车的油烟、人体的汗味、附近店家传来的油炸味,在这高达三十五度的气温中,全混在一起。
一时间,她只觉得恶心欲呕。
她能感觉到汗水浸湿了她的背,她知道自己应该把帽子摘下来扇风透气,但她不敢冒险,所以只能继续戴着。
她深吸口气忍住想吐的冲动,死命瞪着对街高楼玻璃帷幕上的大型广告看板,广告上的男模特儿打扮帅气,脸上戴着黑色墨镜,脖子上的银链却反射着阳光,刺眼得让人极不舒服。
蓦地,一阵晕眩猛然袭来。
该死,她要昏倒了。
当景物瞬间移位时,她慢半拍的意识到这件事,想伸手抓住什么稳住自己,身体却无法照着自己的意识行动,她整个人往前软倒,眼看就要摔到马路上去,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撑住了她。
或者该说,捞住了她。
她头上的帽子滚落热烫的柏油路,被一辆公车辗了过去,但那只有力的大手横过了她的腰,将她从马路上捞了回来,事实上,它让她靠在一具坚硬的胸膛上。
“小姐,你还好吧?”
她闻声抬首,让视线重新对准焦距,只看见一张背光的方正大脸。
大手的主人理着平头,她看不清他的脸。
“我……”她伸手抵着他的胸膛,想让自己站稳,却只是引发了另一阵晕眩。
见状,他当机立断的将软得像面条的她抱了起来。
隐约中,似乎感觉到附近人们的骚动,她本人更是惊慌。
“我没事……”她吸了口气再说,虚软的语气却半点说服力也没有。
“你中暑了。”他迈开大步朝一旁强力放送冷气的百货公司大门而去,一路引起众多路人的注目。
“不……放我下来……”她抓着他的衣襟,坚持着,“别……别到里面去……”
她是如此用力,几乎要将他的T恤扯坏了,他挑眉,低头看着怀里额冒冷汗、面色如纸的女人,然后再看了百货公司一眼。
百货公司前虽然人来人往,但并未有什么不对,从发现她站在大太阳下时,他就奇怪她为什么不和大部分的人一样,躲在百货公司门前的阴影下。
“放我下来……”她紧张的看着百货公司前的人群,虚弱的重复着。
他顺着她的视线再看去,然后看到了她害怕的东西——
新闻台SNG的连线车。
百货公司前正在办活动,新闻台的连线车来了好几辆,而且因为他在闹区里抱着她,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拜托……”她脸色苍白的说。
“别担心。”他说。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松手的意思,但他改变了行进方向,她的惊慌未退,可至少他已带她远离那些记者和摄影机。
他将她带到了建筑物的阴影之下,她猜想他是要让她坐到开放的公共石椅上,但在假日人潮汹涌的闹区中,每一张椅子都早已让人占据,他却仿佛她只是一根羽毛,耐心的抱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橱窗,来到了人潮较少的地方。
终于,在尾端那里,有了一个空位。
他放她在石椅上坐好,从背袋里拿出了一罐矿泉水,和一罐运动饮料,他倒掉一半的水,将运动饮料混合在水里,才递给她。
“喝点这个,它可以补充你的电解质。”
她仰头看他,却引来另一阵晕眩。
他飞快伸手扶住她。
“这两罐我才刚买,没喝过的。”他边说,一边把背袋放到椅子上。
被放下来后,她稍微镇定了些,看着被递到手边的水,她伸手握住,拿到嘴边慢慢喝了一口,免得自己吐了出来。
清凉的水、建筑的阴影,徐徐吹来的风,都慢慢让她虚软晕眩的状况好了些。
路人们的视线,不再朝向这里,就算有的,看的也是她眼前这身高体型皆高人一等的猛男。
猛男。
没错,再也没哪个字眼,能比猛男这两个字,更贴切地形容这男人的外型了。
粗壮的手臂、结实的胸膛,他露在衣裤外的身体,都有着隆起的肌肉,即使是包裹在牛仔裤里的大腿,也在走动时,像是要撑破那扎实的布料。
她会注意到这些,是因为她的视线只能维持在他大腿的高度,只要稍一抬头,她就觉得想吐;至于他的手臂和胸膛,则都是方才被他抱在怀中的残留印象。
他从包包里掏出一包面纸,然后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清他的脸。
他有一双非常深邃漂亮的眼,浓黑的眉、方正的脸、宽而微厚的唇,和古铜色的皮肤。
这人的五官,分开来看都是好看的,合在一张脸上,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突兀违和感,说不上是帅,还是不帅。
喔,他的牙还真白。
可能是因为他的肤色比一般人深吧。
特别是和这城市里老关在高楼大厦里的男人们比起来,看起来像是成天在太阳下跑的他,可是显得黑多了。
他伸出了手,以食指和中指轻触她的脸,他的手上有茧,骨节宽而大,指腹粗糙但温暖。他将指甲剪得短短的,只有一点点月牙般的白,出现在指尖的前端。
她几乎是着迷的看着他近在眼前的大手,直到他的手滑到她的下巴,轻轻示意她抬头。
她乖巧的抬眼。
“嘿。”他说:“你需要躺下来吗?”
他的嗓音低沉有磁性,像某种乐器的共鸣,而他那双美丽的眼,此刻则透着关心,她眨了眨眼,然后才猛然醒觉,她会注意到他的牙很白,是因为他在说话,从刚刚到现在,他显然试着叫了她几次。
“不……”她尴尬的摇了摇头,然后又因晕眩赶紧停住,却仍是道:“我好多了。”
看着眼前重新垂下眼睫的女子,他不是很相信她所说的话,这女人的脸色依然惨白,额头上也还在冒着冷汗,她的反应迟钝,眼神焦距也不是非常清楚,她拿着宝特瓶的手,甚至还微微在颤抖。
他应该强迫她躺下,却又不想惊吓她,所以他将面纸抽了两张出来,塞在她空出来的手里。
“把汗擦一擦。”
她看着自己手里洁白的面纸,仿佛它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把汗擦一擦。”他耐心的重复。
这一次,她像是听懂了,动作有些迟缓的拿着面纸,擦去脸上和脖子上的冷汗。她手上的面纸,很快就湿了,他再抽了两张新的给她,然后拿走她手里已经又湿又破的面只。
“再喝点水。”他提醒她。
她听话喝水,慢慢的,一口再一口。
慢慢的,晕眩感总算没那么严重,她的皮肤也不再湿冷,胸腹也不再那么难受,她早该知道自己中暑了,却因为害怕而不肯脱掉那闷热的渔夫帽。
刺眼的光线,在大楼与大楼间闪烁,闷热的空气中,偶尔会夹杂着由百货公司门口袭来的冷风。汽车轰轰的引擎声在远处躁动,人们在街上来回游走,谈笑声、争执声、劝慰声,此起彼落。
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边讲手机边提着公事包匆匆行走,一群年轻女孩吱吱喳喳的笑着走过,货运公司的人推着比人还高的货品经过。
在这之中,那救她免于出糗的高大男人,一直蹲在她面前,递面纸给她,等着她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