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答案呢?”她忙不迭地颔首称是,并且竖耳静心聆听他那恐怕是这辈子头一回下定决心的回答。
皇甫迟正色地道:“我没有你的善良,也没有多余和不管用的慈悲,因此,我要用我的方式来守护这座人间。”
“即使你会伤痕累累?”在看了她的下场之后,他还想要步上她的后尘守护这座人间?
“对。”不容置疑的话语。掷地有声。
“皇甫迟……”他专横地打断她,“什么都不要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在我已决定介入这座人间后,今后你就再也没有插手的余地。”现下才想后悔,不嫌晚了点吗?
“好吧,我明白了。”虽说,她的本意即是要他接下衣钵而已,但……
静立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的滕玉,一手揽过她的腰,怀疑地目送着皇甫迟说完话即转身就走的身影。
“你确定你没挑错对象?”依他看,皇甫迟与她,根本就是性子截然不同、且天南地北的西人,所采取的手法,自然也会大为不同。
“我肯定。”既然皇甫迟都已下定决心,那么这世上就无人可再动摇他,因此无论如何,她都会相信他的选择。
“走吧,咱们回庄。”亲耳聆听她放下最后一件心事之后,滕玉挽着她的手,陪她一同跳向草原的另一端。
遥看着为了她而停栖在远处的盘丝山庄,子问没想到,始终都找不着家的她,对于它竟是如此地想念,而她,则是个渴望返家的疲累游子,强烈的归属感笼上她的心头,生乎头一回,她是如此清楚地知道她最想要归去的地方会是在哪。
走在她身旁的滕玉,握紧了失而复得的小手,两眼片刻也不想自她的身上挪开,当她也下意识地将他的掌心紧紧握住不放时,一种有如终于度过了白雪皑皑的漫长冬季,温煦无比的暖意,自她的指尖缓缓攀上他的身子,解开了他的寂寞,也融化了他的孤寂,不再一身冷清。
“你有什么心愿吗?你想要些什么?”
看着他面上那抹发自心底的笑,子问不禁忆起那句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我已经什么都拥有了。”她欺身投入他的怀中,两手紧紧拥住他,就像是已牢牢地捉住了幸福一样。
有句话,我一直很想亲口对你说……
我想让你幸福地活着。
就算这可能只是一场难以达成的梦,我还是要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会好好的珍惜你。我不想贪图你些什么,只要你能待在我的身边,对我来说,那就够了。
我想让你幸福地活着。
与广目躲在远处草堆里的法王,吸了吸鼻子后,撇过脸,习惯成自然地将事前准备好的一打汗巾全都塞进广目的怀里。
“拿去,你少又来了。”
感情丰富相当容易感伤的广目,兀自用力洒泪。
“人家忍不住嘛……”他自己还不是一样有偷偷哭?不然他的鼻子干啥红得跟什么似的?
“走吧,咱们去通知西歧一声,今晚得准备一顿丰富的甜点大餐。”法王一把拖起他,打算赶在某二者回庄之前先行回去。广目迟疑地指着他的衣袖,“二师兄,你袖里的东西……
还要留着吗?”
法王低首自袖中拿出那面在失去了子问后,所有师弟们拿来当成缅怀过去之用的前孽镜,他抬首看了看那一双定在他们前头,相依相偎不再孤单的身影,接着他毫不迟疑地将手中之镜往身后一扔。
“也对,咱们再也用不着这玩意了。”
久违的夏日再次来临,驱尽了那一段漫漫不知要到何时才会止境的寒冬,草原上风吹似浪,万顷碧波将眼前的夏日染成一片翠绿,而那只方才遭法王遗弃在原上的前孽镜,在日光的直射下,镜面灿眼刺曰,远远看上去,像极了个诱惑。
拂过衣衫的原上青草,带来了婆娑悦耳的声响,在走至铜镜的近处后,其实一直没有离开的皇甫迟犹豫地停下了脚步,思索了好半晌,本是打算回过头置之不理的他,在想起了方才于问面上的笑意后,他又忍不住旋过身,一反初衷地弯下身子拾起那面镜。
因日光之故,闪着一片刺目金光的镜面,令人不适地几欲合上眼,可就在皇甫迟欲弃镜之时,镜面蓦然大暗,不见尽处的黯色掳获了整个镜面,他定眼细瞧,一道微弱的光影在黑暗的深处逐渐蔓延开来,而后离镜面愈来愈近、愈看愈像是道人影,直至他看见一名女子就站在与他此刻所立一模一样的草原上,不语地仰首看着苍茫的天际。
透过铜镜,他头一回这般深深记住了一张只瞧得见些许的侧脸。草原上穿窜过耳的风儿,似是叹息般地奏起萧凉的声韵,在原上此起彼落,但他却连一声也没听进耳里,只是仔细瞧着镜中那一张始终不肯侧过脸让他多看一眼,弧度优美、像是天边的月儿般不可碰触的侧脸,一迳地希望镜中之人能够好好回首让他见她一面。
骄阳闪烁似金,镜中令人难忘的芳容遭到日光掩去,他别无选择地闭上眼,在下一刻当他再次看向镜中时,先前所见之景已不覆见,他只瞧见,方才的那名女子。此刻在镜中身着一袭绣有金色凤鸟的华丽后服、头戴珠翠后冠,一步步地踩在宫前金阶之上,不一会儿,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地,她停下了脚下的步子,狠狠地拉下头上所戴的凤冠,再一把将它用力掷向远处,无视阶下举朝大臣们个个面无血色,而后,她忿忿地抬起螓首,用力瞪看向镜外的他。
站在镜外的皇甫迟,愕然地看着她不甘的眼神,只觉得当不似是一脚踩没了,因为,在她那目光里所有强烈的爱恨,全都化为一双双拖扯着他两脚不放的素手,直拉着他快速陷进无止境的深渊里,不让他有机会转身遁逃,也不留给他片点喘息或是懊悔的余地,身处其中的他,被那来得太快太复杂且无法明了的感情压陷在里头,不明就里之余,却赫然看见了在他这短短数百年来的生命里,亟欲所知却始终不得知,一直都欲寻却遍寻不着的命运。
一幕幕令人心碎的爱憎与别离,在镜中看来,有若烟云过眼,只能逝去却不可挽回,无法动弹的他,在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前孽镜之后,一个从不曾有过的念头,登时深深烙在他的脑海里,像道挥之下去的影子。
他想受伤。
他也想在心头留下几道再难忘记的伤痕。
就在他的这一生里。
流转着岁月的镜面,在越过了数个春秋之后,再次回到了眼前的夏季里,只是,这一回在镜里的女子,在风儿吹扬起她的发丝时,面上挂着泪痕的她,微微侧过首,朝他一笑。
“我不要,也不愿用。”她以冷静的声调拒绝了他手中那颗朝她递去的舍利,“我要忘了你。”
不让他明白其中究竟的话语,随着悬在她颊上的泪珠坠落之时,跟着她一道被吞噬进了黑暗里,再不让他多探知一分,霎时觉得怅然所失的他,就只是怔怔地看着漆黑一片的镜面,又再次恢复成了一面普通的铜镜,静静地闪烁着灿亮如昔的日光。
可纵使如此,他还是知情了。
他知道,她正等待着与他相逢。
就在那遥远的未来。
第12章
数千年后
似要掩盖整片天地的风雪,掩盖不住此处本是座巍峨,此刻却已成了断壁颓垣、火光通红的山庄,刺目的火光将遍地的白雪染上了层焰色,同时亦照亮了皇甫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