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陆续端上,摆了满桌,陆克鹏的视线终于从那把粉玫瑰上头挪开。
他不发一语看着面前丰盛的菜色,跟着抬眼瞅着她,虽没出声,那瞳底闪烁的光辉已显示出他心情正在好转当中。
“都是我喜欢的。”她还记得他的饮食喜好,记得他喜欢分量双倍的配菜,记得他喜欢在河粉里加老油条。陆克鹏脸部的棱角稍稍软化了,接过她递来的免洗筷,埋头专注地吃了起来。
看他吃东西一直是种享受,会兴起某种满足感,觉得面前再平凡不过的庶民料理仿佛变成难得的珍馑般,每一口都让人赞叹。
察觉到她的凝望,陆克鹏把满嘴的食物咽下,拆开一双免洗筷塞进她手里。“你也吃,要是凉掉汤头就不对味了,别一直盯着我。”
她颊面微热,赶紧垂下眼睫,被他碰触到的肌肤兴起麻麻的感觉,让她不禁收紧小手,牢握着筷子。
“我只是想说……要不要提醒你,配菜别吃那么多?那些韭菜、豆芽和九层塔都是生菜,没煮熟的,虽然可以生吃,但你的肚子说不定又受不了了,而且吃太多辣椒也会刺激肠胃……”
“我的肠胃一向强壮,上次是被‘小鬼”缠到才会破功。”她是在关心他吧?是吧?是吧?这下子他男性峻脸不只软化,嘴角的笑纹也似有若无地浮现。
那次病毒性肠胃炎被抬进急诊室,吊完两瓶点滴后,他隔天清晨就能下床自己走出医院了。而她没离开,一直陪在他身旁,累了就趴在他病床边小睡。对他来说,他人生第一次的急性肠胃炎,充满“神圣”的意义,有着一辈子也不可抹杀的功劳。
至于袁静菱,对她而言,那是相当奇特的一夜。
他握住她的小手,整晚都握着不放,她也没想从那只温热大掌中抽离。彼此之间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该从哪里起头,就暂时搁下了。虽无言,心却已震颤不止。
这个男人重新在她的生活中来去,一个多月以来,她见到他的次数变得相当频繁,差不多每隔两、三天他就会出现,等她一块儿吃晚饭,陪她散步,东扯扯、西扯扯,聊一些言不及义的安全话题。他像是变了,又似乎没有,她其实很困惑,弄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在追求她?
他是在追求她吗?
若是,这全然不像他追女孩于的手法,太过隐伏低调了。毕竟除了在医院那晚,他紧握她小手不放外,就再也没有任何过分亲密的举措。
倘若不是,他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来到她面前,用那种搅得她心思紊乱的眼神注视她、勾引着她?
唉……
压不住心头迷惘,也只能暗暗叹息。
“天茉好吗?她没吵着要跟你来?”知道男人话中的“小鬼”指的是何方神圣,她轻问,舀了口汤喝着,告诉自己别再一直盯着他看。
陆克鹏吞下吸饱汤汁的老油条后,才慢吞吞地低语:“我把她丢回去给她娘了,那小鬼吃得饱、穿得暖,不可能不好。”不好的是他好不好?
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尽可能把台湾的事务丢给合伙的朋友,然后坚决要待在河内管工厂。撑过八年,他准备收网验收,却头疼得不知如何着手才好,只会绕在她身边打转。不行用强,怕她反感;不敢躁进,怕吓到她;不能再大剌剌把“喜欢”和“爱”的字眼挂在嘴边,怕她嗤之以鼻、不肯相信。
他的爱情之路注定辛苦,但再辛苦,也得咬牙撑下去。
袁静菱轻柔又说:“天茉很懂事的,妈妈和明祈叔都很喜欢她,夸她有礼貌又活泼可爱,你如果好好跟她相处,会发现她真的挺可爱的。”
是啦,就他不喜欢那只小鬼,坏人都是他!陆克鹏暗暗磨牙,埋首发泄似地把整碗河粉尽数喀光,汤喝得一滴也不剩,抓起三明治泄恨咬下。
发觉他目光又变得暗晦了些,像是生气了。
为什么?是她管得太多吗?
猜不透他的思绪转折,袁静菱胸口微沉,只淡淡换了个话题。“原来你和黎大哥是好朋友,世界真是小小小啊……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只是酒肉朋友,不小心认识的。”陆克鹏抽出面纸,把桌面的几点汤汁拭掉,答得有点勉强。
没办法,听到“黎大哥”三个字从她口中唤出,他就一整个闷。
然后是那束长茎粉玫瑰……那家伙竟敢当着他的面,买花送她?!根本是存心挑衅!存心的!
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回答让袁静菱心中又是一紧,温驯的眉眼蒙上冷凝,抿着唇,小脸显得有些苍白。
陆克鹏很想给自己两拳,外加重踹两脚。
他究竟在干什么啊?
讨好不了她,却一再惹得她伤心难过吗?
他唾弃自己!
他就是蠢、就是笨、就是无可救药!
忍住想扯光一头乱发的冲动,他绷紧下颚,目光直勾勾锁住她,粗声问:“你今天挪得出时间吗?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袁静菱微怔,收敛了笑意的脸容不知为何会透出无辜和怜弱感,她凝望他深目好几秒,还是抵挡不住诱惑地问:“什么地方?”
“你跟我去吗?”男人霸道的本质永远不会消失,他不答反问,只求她一个简单至极的答复。
“嗯。”袁静菱沉吟片刻,仍是点头了。
下一瞬,她搁在膝头的小手被握住,热气包裹她的柔荑,像那晚在医院时他对她做的。
“走,现在就去!”在桌上放了足够的钱,陆克鹏拉起她,说走就走。
“等等,我的花——啊!”来不及了。袁静菱陡然站起,膝上的花束掉落地面,她想拾起,一只大脚已快她一步,恶狠狠地踩在花朵上,把花瓣全踩出汁液。
陆克鹏收回脚,按捺得意地说——
“没关系,我再买花给你!”
第七章
一出传统早市,陆克鹏伸手拦住一辆计程车,跟司机先生用算得上流利的越南话交代了一串地址。
袁静菱弄不明白他的意图,那个地址听起来是在市郊地区,属工业区,许多欧美和日本的大企业都在那里设厂,经过那边的高速公路,很容易就能看到各家大厂竖立在路道两旁的高大看板。
她没问,只是静坐在他身边,他的掌温一直暖着她的,即便两人已坐进计程车里,他也没放开她的手。
他的侧脸微绷,眼睛闪着锐利光芒,整个人似乎被兴奋的情绪撑满了,想把自豪而且心爱的东西献给她看。
将近半个小时的车程,他们抵达目的地。
“这里是……”袁静菱被牵着走进那个犹如棒球场的厂区,明亮的日光灯把厂内照得灯火通明,机械的运作声不绝于耳,那声音极为规律,不会过分刺耳,却让她彻底感受到身处在与寻常全然不同的环境中。
“我的车厂。”
陆克鹏深吸口气,粗掌难以克制地又握了握她的柔荑,牵着她走到另一边,再次说明。
“厂里的生产线以生产重型机车为主,从开头的车型设计到零件的组装生产,再到最后的撞击试验,在这个厂区里都能够完成。”
边说着,他一个个指给她看,哪里是生产线的头,哪里是生产线的尾巴,引擎形式、传动和冷却的方式、排档功能等等,连最后撞击测试的场地都带着她仔细参观过。
“上来,很好玩的,我保证。”在参观完整个厂区后,陆克鹏拉着她坐上一辆还未正式上市的新款重型越野机车。